五月过去了,董其成撞见衣衫不整的宛妍的事过去了,镇国公府也熄了尚公主的念头了。
因宛妍之前说了有喜欢的人,太后和皇帝暂时放下自己心中挑好的驸马人选,都在疑惑那人是谁,但宛妍硬是不说,就连宛如也不肯告诉。
宛妍如今有些心神不定,她给出的线索越多,就越容易让人猜到。现在这个时候,一旦被人猜到了,等着她的恐怕就是让她放手了,她也不知道她能撑多久,但能撑多久就多久。
她没有办法,要是不说她有喜欢的人,只怕皇帝和太后很快就会为她选好驸马,然后下旨昭告天下了。
宛妍坐在床上,数着日子,还有一日,他就要随军去打仗了,以他的能力,肯定是击退海寇的能将,到那时候,他即使没那么快回来,她也能和太后说她喜欢的人是他了。
宛妍这样想着,也就不觉得这些时日呆在永寿宫里不出去是多么的无聊了。
只是她没有想到,秦宇恒居然通过映雪把那条手帕还给她,里头还夹了一张纸条。
偌大的纸上,就写了一个字:忘。
他要忘了她,那她是不是该回他一个“放”字?
她无助的瘫坐在地上,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纸条,久久没有作出反应。
这时候,宛如看见屋内的宛妍,察觉到宛妍的不对劲,就进去叫了她一下,又见落在她旁边的手帕,就把手帕捡起来。
宛妍的余光里看见宛如的动作,连忙把手帕抢了过来。
宛如越发觉得宛妍不对劲,抓着宛妍的手,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宛妍只是摇头,什么都没说,缓缓地走出房门。
将近酉时,宫门在一个时辰左右就会关闭,要是运气好,应该还能再见一面,但……就怕他会像之前那样躲着她,只是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
从永寿宫到长乐宫并不是很远,走路的话,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
或许是心急,刚跨进长乐宫宫门,就撞到人了。
那人的手与她的手腕有过短暂的接触,她只感觉到熟悉,瞥见到那人的衣服时,她就知道是秦宇恒了。
趁秦宇恒还没拉开与她距离,她扯住他的衣袖,细声的说:“我有话跟你说。还是老地方。”
他或许是怕她大庭广众之下和他纠缠起来,就应答了。
得到他的回应,她就跑开了。
老地方是愉心园的那个转弯处,是凌山遇刺后他和她再次相见的地方,也是上一回他找她说话的地方。
宛妍并没有走到那个转弯处,只因她看到不远处正在修花的工匠,所以在看到他的身影后,就走去旁边的小道,再穿过长廊,来到一扇小门前。
门上朱漆已经有些许掉落,蜘蛛在边沿上结了大大小小的网,门环上并没有落锁,她轻轻一推,就进去了。
进门之后,她回头看了一下,他正在后面走着。
如此,她也就放心了。
见不远处有几件屋子,她就走过去,随手推开其中一间屋子的门,然后大致看了一眼,屋里除了杂物和积了很久的尘土,也没别的东西,就选定在这里了。
待扬起的尘土落归地面,她才走进去,听到脚步声和那一声殿下后,她便出言:“我忘不了,也不想忘。”
他回答,“纵然舍不得,也要舍得。”
她回头望着他,“为什么又要临阵脱逃?”
他摇头,“没有为什么,只是觉得我们不合适。”
“你喜欢我吗?”
“喜欢。”
她冷笑,“原来喜欢与否是一回事,合不合适又是一回事。”
“就算我往后立了功,至多是一个将军。哪里娶得到你?”
“可以加封散官,还有封爵位,你……”宛妍走到他面前,“怕什么?”
秦宇恒往里走了走,“不是我怕些什么,是我的出身已经决定了,我根本就没有当驸马的资格,你……可曾见过哪朝哪代的驸马是白手起家的?”
“这一点,我自有办法。关键是我祖母答应了,那我父亲就会同意,那天下人就会认同你。”
“什么办法?”
“总之我就是有办法,你不必担心。”
他大胆猜测,“是给我弄一个能做驸马的身份吧?”
听到这话,她手抖了一下,她想反驳却无话可出口。
他从她反应里已经看到了结果,于是拱手行礼,“殿下,臣自知配不上殿下,也不必劳烦殿下去筹谋计划了。”
“难道我的一番苦心就这样白费了吗?”她过去抓着他的胳膊,“为何你总是要逃避,总是……总是不肯与我一同往前走?”
他想挣开她的手,弄了两下没挣开,他无奈的扯了一个笑容,“不是我不肯,只是我真的没这个能力。或许我再怎么努力也没用,也抵不上一个出身好的世家公子!所以与其做困兽之斗,还不如现在止损。”
她咬着嘴唇,微微喘气,“说到底,你是不愿意。”
“按你说的方法,就要抛弃我的父母、我的家人。”
她连连摇头,“我没有叫你抛弃,你还是能……”
她还没说完,他就已经说话了,她的声音渐渐被他的话所掩盖:“殿下,若我做你驸马的代价是这个,那我只能放弃你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渐渐放下抓着他胳膊的那只手,她的眼眶里已经微红,明亮的眼珠下有一小珠晶莹的泪,却死也不落下。
她叹了一口气:“若像陈六郎这样,因为建下的功勋而让我祖母赐婚,你能吗?若能,我可以不用这么做。”
他没说话,她便继续说,“我知道,这对你很难,机会也很渺茫,但……我们赌一把吧,看看能不能走在一起,若真不能,我也不怨你。”
他不愿意这么“卑微”的得到,但是她却愿意这么“卑微”的留他和为他争取。这个时候的宛妍或许真的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
但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何止宛妍一个,秦宇恒也是啊,几度进进退退,却还是难逃此劫,他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
她站在他面前,望着他的眼,“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一定会努力的,我希望你不要再临阵脱逃了,就为我认真的赌一把。”
他双手触及她肩部,然后在她额上深深一吻,轻声说着,“好,我就赌这一把,也不会再逃脱了。”
她从额间感受到他唇上的温度,心里十分满意,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双手环抱着他,与他相拥在一起,然后拿出那条手帕,塞回给他。
相拥一会儿后,他就松开了她,不再与她纠缠在一起,“这里不宜多呆,你先走吧,我等会儿再走。”
宛妍应声后,就走出了屋子,原路返回,刚走到愉心园就看见了皇帝和汪芪,她面带微笑过去行礼。
“刚刚见你往长乐宫这边跑,是有事找父亲吗?”
宛妍心里咯噔一下,但脸还是保持着笑容,“呃……不是,女儿只是想过来这里走走。”
皇帝是明显的不信,“哦?那边是几间放杂物的屋子,有什么好走的?”
宛妍感觉自己脸都要笑僵了,“女儿只是路过而已,父亲何以这么问女儿?”
皇帝不答反问:“你身边没人跟着吗?”
“女儿是一个人出来的。”
话一出,宛妍就想给自己扇一巴掌,皇帝已经看到她经过长乐宫,就说明已经是知道秦宇恒在后面跟着过来,甚至刚刚她和秦宇恒谈的话……怎么偏偏就嘴快说错了。
皇帝一个哦字,然后就看向别处去了,宛妍看了一眼汪芪,汪芪起初是想给宛妍点提示的,但奈何皇帝咳了一声,他就不敢再提示点什么了。
这时,宛妍的心慌得一批,怕极就这样暴露了一切,所以还是走为上吧。
“父亲,快到晚膳的时间了,女儿先走了。”
皇帝在宛妍正欲离开的时候,悠悠的来了一句,“刚刚我看见秦校尉在这附近,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宛妍停下脚步,不敢再走。
“阿茵,你有碰见过他吗?”
“呃……”
“噢,不必了,我看见秦校尉了。汪芪!”
汪芪立即反应,招手远处的侍卫行动。
皇帝说话时,还没反应过来,当她转头一看,数十个侍卫把他团团围住,然后把他制住带走,整个过程很快,快到宛妍连求饶都来不及。
皇帝看着宛妍,心中有无名火在燃烧着,喝道:“你,给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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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殿内安静的很,除了沙漏的沙沙声和皇帝批阅奏折的翻页声,就没别的声音了。
殿内只有皇帝和宛妍,皇帝在里间批阅奏折,而宛妍则在外间跪着。期间除了汪芪进来换过茶和点心,就没有别人进来了。
这时已经天黑,快过了晚膳的时间了,汪芪劝皇帝先传膳吃饭劝了许久,皇帝才肯点头。
饭菜已经上桌,但皇帝还在批奏折,汪芪正要劝再皇帝,皇帝却让他们都下去。
汪芪正欲说,又想及外头跪着的宛妍,还是选择退下了。
所有人包括汪芪走出去了,殿内就皇帝和宛妍两人,两个人都安静的很,连批阅奏折的声音也没有了,只有沙漏计时发出的沙沙声。
过了一会儿,皇帝出言,“起来吧,跪了有小半个时辰了,也累了。先去用膳,可别饿着。”
宛妍揉了揉已经发麻的双膝,然后撑着地艰难的站起来,慢慢走到那一桌菜肴面前,坐下不久,又站了起来,欲走去皇帝那里。
皇帝听见宛妍的动静,也清楚她现在想问的是秦宇恒,遂说:“他现在在天牢里。”
宛妍忽然觉得扶着墙的那只手变得冰凉,想说些什么却又没有说。
皇帝从里间出来,走到她面前,“先吃饭。”
皇帝说话的语气完全不见怒气和威严,却让人无法抗拒,宛妍唯有回去继续吃着这顿食不知味的晚饭,但她吃了几口,就已经吃不下去了。
她起身,再次跪下,“明日是秦校尉随军出发的日子,父亲能否让先让秦校尉离京?”
皇帝放下碗筷,问她:“你说呢?”
宛妍没有回答。
“看来你是吃不下了。”皇帝起身,走了两步,“阿茵,这一出戏可是精彩的很啊!连我这个做父亲的也猜不到,叫我以为是苏柏蓝,你知道我今天做了什么?”
“什么?”
“我给你那位哥哥赐了一门婚事。”
皇帝这一句说的极其平淡,仿佛是在说平常的事一样,但宛妍感觉她的心仿佛是被扎了一样,她说道:“是我连累了他。”
皇帝问她:“你和秦宇恒的这桩事还有谁知道?”
宛妍摇头:“没有,此事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你身边服侍你的应该有一两个是知道的吧?”
宛妍依旧是摇头。
“你若不说,那我就唯有把所有服侍你的宫人都换掉了。”
“不要,他们都是无辜的。”
宛妍知道皇帝是想她说出知道这件事的人,但是她不能说,她已经把映雪害了一次,绝对不能再把她放入火坑中了。
“父亲,这件事只有我和秦校尉知道,我们心里彼此清楚,真的没有其他人了。您若是再换一次,那必定会遭人怀疑。”
皇帝点了点头,“这样的话,那就我杀了他,灭了他的口,彻底把这件事解决了。”
“不可以!您不能这么做。”
皇帝不理会宛妍,笑道:“你说是先把他送出帝都,再暗中杀了他,还是现在就寻个由头把他杀了?”
宛妍眼中已经滴下一滴泪,“父亲,让他离开帝都,随军出发吧,他若好好活着,女儿也不会寻死觅活的。”
皇帝回头看着宛妍,“你是在拿你自己做要挟吗?”
“女儿不敢,只是女儿想让他活着。”
“好,我不杀他,明日他会安全的离开帝都,随军行走的路上也会平安无事,但你要记住,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你若是敢拿你自己要挟,他——必死无疑。”
宛妍伏拜,“谢父亲。”
“回去吧,出来久了,你祖母也担心。”
————
宛妍回到永寿宫时,太后正在佛堂诵着经,她就走去佛堂那里,叫了一声祖母。
太后回过头来,看宛妍失色无神的样子,忙问她,“怎么了?”
“孙女有话跟您说。”
太后起身,“好,咋们去殿里说话。”
太后与宛妍一同去了内殿,待得其余人都出去了,宛妍才说,“其实孙女喜欢的那个人是秦校尉秦宇恒。”
“什么!怎么是他?你,你糊涂啊,你怎么能喜欢上……”太后拉着宛妍的手,“你父亲已经知道了,是不是?”
宛妍点头。
太后叹了口气,又问宛妍,“这事儿还有别人知道吗?
宛妍摇头,“没有了。”
“所幸没有酿成大祸,阿茵,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吧。”
宛妍立马否决,“不行,祖母,我喜欢他,想……想要嫁给他。”
太后劝说宛妍,“你要知道,他只是个侍卫。”
“可他现在不是了,他要去打仗,过不了几年,就能是一位征战四方的将军了。祖母,他愿意尽全力去拼一身功名来娶我,我亦愿意等他戎装归来,与他共度一生。”宛妍起身跪下,然后磕了一个头,“求您成全孙女。”
太后扶起宛妍,“将来或许他能出人头地,能是一位征战沙场、保家卫国的将军,但却决不会是你的驸马。”
宛妍不认同太后的话,“不,他能,你们若是能同意,那天下人就会同意。”
“是,我与你父亲要是同意了,那天下人就会同意,但以他这样平凡的出身,成为了你的驸马,那你们的那些过往,终究是要被人知道的,你和他也就会成为众之矢地,成为言官御史口诛笔伐的对象了。”
太后此言,宛妍无法反驳。
太后继续说着,“你其实不该如此,你与秦宇恒的这件事要是叫别人知道了,你父亲必是会杀了他而保全你,若是闹得人尽皆知,不光他是死路一条,他的家人也会受到牵连,就连你也怕是要伴着古佛青灯一辈子,但你们却是一意孤行。阿茵,你应该早就明白这些的,可为何要这般糊涂?”
宛妍听到最后,已经是泪如雨下,什么话也说不出。
她不曾想,她与他这些过往成就了他们,也阻隔了他们。
幼时的相遇、凌山上替她抵挡刺客、教她骑马以及在围场上的点点滴滴,这些都没有错,可错就错在他这个侍卫的身份,若是把这些袒露在世人面前,世人不会觉得这是才子佳人的美话,而是祸乱宫闱的错事。
她也不曾想,她心中的那点难以忘记和想要共度余生的念想,竟会是那么的自私。
不顾及自己的声誉和身边的人,也不顾及他的安危和他的家人,妄想着以一己之力撼动大树,从而给自己和他一个容身之所。
想到此处,她心里最后的那一丝坚持已经化做了烟云。
她暂时的留住了他,却永远的失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