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中旬,寒冷渐渐褪去,即将迎来春天,此时,苗楚云的胎儿已经有八个月大,产期本是在三月下旬,却因为受了惊吓,破了羊水,不得不催生,最终顺利诞下一个女婴。
因为是早产,母女二人身体都很虚弱,原本是孩子满月后就送去庆妃那里,皇帝就延到百日之后再送过去。
皇帝本欲晋苗楚云为从五品修媛,并享贵人礼遇,但御史进谏,说苗氏在有孕之时已经越级晋封,此时已经不再适宜越级晋封,皇帝听罢,便晋为正六品选侍,只是在享贵人礼遇这方面仍不变。
早在今年元月,皇帝就言皇五子赵景旸与皇六子赵景昇已然十三四岁,理应习朝堂政事,遂令二人与兄长们一同上朝,旁听议事。
这一日,兄弟二人在朝堂听着群臣说着关于东边沿海海寇的一大堆问题。
首先就是出言的是兵部尚书徐达:“海寇为祸东边沿海已经有十余年,日渐猖獗,尤是近一二年,连官府派去的船队也敢拦截,实在是过分至极。”
枢密使鲁能尧也说:“东边并无镇军大将军镇守,有权的几位节度使分散各地,在对待海寇问题上意见不一,这也是海寇势力渐涨的原因。”
“不仅如此,由朝廷派去的巡抚,要么是怕得罪当地官员,要么就是收受贿赂,都不敢说出实情,直到后来海寇攻占崇莱岛,这才把这窗纸捅破。”
听到此,皇帝说了一句:“要是早些能击退海寇,如今也不必如此头疼。”
听着这话,明至昀有些心神不宁,几年前就是他建议皇帝不必理会海寇之事,只是谁能想到会有今日之祸?
他站出来说:“海寇之祸如今已经显现,唯有发兵击退海寇一路可走。”
赵景晧也出来赞同。
苏凛冷笑:“明相这话说的可真是轻巧,还记得之前明相说击退海寇是弊大于利呀。说海寇擅长水战,而我朝不仅没有战船,连一支强大的水师也没有,还说沿海环境复杂,一个不慎只怕是有去无回。”
“此一时彼一时,海寇也不是今日般的猖獗,何况当年还有南晋故意挑衅,我朝不得不应战在先。而如今海寇却是必须要去击退,否则后患无穷。”
明至昀刚刚说完,户部尚书就上前禀道:“陛下,实不相瞒,由今国库存银所剩不多,实在是不宜起战事了。”
三司使钱遂也说:“陛下,从昌裕八年起每隔两三年就打仗,天下粮食大半已经用来打仗了,虽然这两年粮食丰收,但仍旧是入不敷出啊。”
皇帝面露难色,这几年国库和粮库几近没有的事他也是清楚的,但是不除掉海寇,只怕是后患无穷。
鲁能尧反问:“不击退海寇,难道就任由海寇在我大齐的国土之上了占岛为王、肆意妄为吗?”
户部尚书反驳:“鲁枢相说的不错,只是这银钱户部实在是出不了。”
……
早朝之后,皇帝留下几位皇子,让他们说了自己的看法。
赵景昇答道:“海寇之患,要是不除,只怕往后会更加猖獗,更会威胁到我朝。”
赵景旸也答:“依儿子看,银钱不足、粮草不够、没有水师和战船,这是阻碍我朝击退海寇的障碍。”
皇帝点了点头。
赵景旸又道:“东边各路兵力分散,派系林立,比起其他三边边境,军心更加涣散,没有一个能领导的人,儿子以为,发兵击退海寇的同时,也该整顿一下东边各路的军队。”
皇帝默言不答。
“五弟那么说岂不是要再设立一位镇边大将军吗?”赵景晖上前走了两步,“这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况且根本不必要如此。只怕是还没击退海寇,就一路直上造反,直取帝都!”
皇帝咳了一声,止住赵景晖的话:“设立镇边大将军固然对镇守边疆有莫大的作用,但是不能不去防范,也不能太多,不然就会闹得和晋朝一样的下场了。”
晋朝灭亡的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因为节度使势力太大,拥兵自立,又与朝中官员勾结,如今的大齐怎么能不吸取教训呢?
赵景旸拱手道:“是儿子思虑不周。”
皇帝摆手:“无妨,你们就是要多点吸取教训和经验。”
赵景旸、赵景昇二人一同答:“是,儿子谨听教诲。”
随后,皇帝又问几人如何解决银钱粮草、水师战船的问题,父子几人足足谈了半个时辰才散去。
————
三月中旬,春暖花开,宛妍再次来到京郊别院,同行的还有宛姻、赵景暓,当然,不能漏了秦宇恒。
午间,两人相约在一僻静的花丛处相见。
听得脚步声,秦宇恒回头一望,果然是她。
他正欲行礼,她及时止住:“这里又没别人,何须行礼!”
他便是收回动作。
她往他手里塞了一个东西:“给你的。”
他拿起来一看,是桂花糕。
见他没说话,她便说:“不要嫌弃,这是我自己做的。”
“臣没有嫌弃的意思。”说着就拿起一块尝了起来。
她问:“是我做的好吃,还是‘刘记’的好吃?”
他没回答,反而说:“殿下往后可不要这么问了。”
她不解:“为什么?”
“旁人的怎么能跟殿下的相比!”
她微微一笑:“行吧,那我往后不这么问了。”
“宇恒。”
“嗯?”
“你想娶我吗?”
“我能娶你吗?”
原本是问他的,最后却问回自己。
她回答:“如果你有功勋在身,做驸马不是难事。”
“所以……”
“所以我想你去边境。”
他点头。
“自从和楚恒郭一战后,西部安稳不少,南晋那边只是小打小闹,而东边沿海常有海寇骚扰,听说这回连崇莱岛也占了,还有漠北那边先王过世,几位王子争夺王位,连带着边境也不安稳。”她望着他,“北边和东边沿海,都是比较快立下功勋的。”
“那殿下希望我去哪里?”
“北边是随漠北形势而定,但东边沿海的海寇是一直都有,只是日渐猖獗,我听我四哥说,不久就会下旨剿灭海寇,所以……”
他点了点头:“为了你,我愿意去。”他走远一步,“只是要娶你,做你的驸马,少说也得要几年才行。”
“我愿意等你。但我到了二十岁,就不得不嫁了。”
他轻声说着:“六年,最多只有六年。”
“要是不行,我会尽力拖着的。可就算我过了二十,我也要等你。”她停了一下,“在佛堂庙观等你。”
他连连摇头,回首看她:“不,我不要你这样等。至多六年,要是等不到,你就嫁了。”
她没有说什么,只觉得眼眶里湿湿的。
“还有,要是我回不来,你也不要等了,因为我不想你虚耗大半生来苦等。”
她说了一个好字,随后就转头看向身旁的碧桃花枝,拼命忍下眼眶里那滴晶莹的泪。
她没有去看他,而是看着眼前那一树红白相间的碧桃,碧桃花已经全然盛开,红色艳丽,白色纯洁,因白花多于红花,更显其纯洁的性质。
远处更有同一朵花里粉白交叠的碧桃,虽才开合了一点,但花色交相重叠,环环包裹,可以想象,要是全开了,一定会胜过旁边这一树红白相间的。
她以手触白色碧桃,相比粉白交叠的相得映彰,她更喜欢红白相间。她觉得,一红一白的极致,非但没有争奇斗艳,反而是相互映衬,仿佛是谁也少不了谁。
秦宇恒见她看花,便伸手摘了一朵红色碧桃,然后别在她耳边。
“为什么选红色?”
“红色适合你,衬的你更好看。”
她莞尔一笑。
他附在她耳边说:“你放心,我会尽力去搏一搏的。”
她又是一笑,随后用双手抱着他,把两人的距离拉进后,就往他颈间一吻。
他有些意料不到,意料不到的同时还感觉不到她接触到他颈间的感觉,是他已经失去感觉了?
他该不该趁机表示一下呢?
一时之间,他还没想好,双手举起却不知在何处落下。
他不知如何,而她则有些懊悔。她忽然觉得自己的眼是瞎的,初次试吻,居然把她这一吻吻到了他的衣领上!
她回想着刚刚用双手环抱住他的时候,因为站的不太稳,加上太过高估自己的身高和能力,使得她几乎扑在他怀里,所以才把她本来是要落在他唇上的一吻变成了衣领之吻。
她今天才发觉侍卫服制的领子居然这么高!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反应,也不想知道他有没有察觉到,她此刻一点也不想再来一次,所以立马离开他的怀里,然后尴尬的笑笑:“我……走了。”
————
诚如宛妍所说,只是皇帝正准备着发兵击退海寇的事。
银钱方面,除了用皇帝私库里的钱,还要加收百姓税钱,才能凑够,至于粮草,只能向南晋购买,而水师和战船,只能放弃不提。
三月下旬,皇帝正式下旨发兵击寇,令东边各路军队集结,加封永安侯罗俊涛为抚远大将军,前去指挥各军队,并让萧鸿领五万边军去支援,萧浩前去接应。
与秦宇恒谈过之后,宛妍就挂心着这件事,一得到机会就和皇帝说起海寇来。
“父亲,二表哥也去打海寇了?”
皇帝嗯了一声:“在我身边待了几年,也该放出去了。”
“哦。”宛妍喊了一句父亲,“听说父亲晚些时候还会派帝都附近的军队去支援?”
“嗯。”皇帝回过头来看她,“你问这个干什么?”
“女儿想向父亲推荐一个人。”
“是谁?”
“您的侍卫秦宇恒。”
“他要你来说的?”
“呃……算是吧。”宛妍偷偷看了皇帝一眼,“就是听得他说,如今海寇猖獗,为国人征讨的对象,而他也想去为国效力……”
“他真的想去?而不是你……”
宛妍连忙摇头:“是他想去的,当然,女儿也希望他能建功立业,而不是只是教女儿骑马。”
皇帝沉思着,然后开口:“其实为父想着待你出阁了,给他一个将军职位,继续保护着你……”
宛妍听及此,抬眼看着皇帝,欲言又止。
皇帝继续说着:“大丈夫志在四方,这是好的,可这是去打海寇,也不一定有命回的来,如此博得功名……还不如是在帝都里慢慢熬着。”
宛妍有一瞬间是想让他一直留在自己身边的,但是她知道他有他的尊严,况且她不能这么自私,为了和他在一起,而把他和她的这一切当成秘密一样,东藏西掩的。
“父亲,留在帝都里也不一定都是好的。”
皇帝摇头:“或许他并不想待在你身边,那就留在我这吧,将来或有入三省二府的可能。”
宛妍有些许动容,只是这样就得放弃他,她怎么舍得!
她最终还是说:“父亲也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他有这种志气,想去击退海寇,您就成全他吧。”
皇帝叹了一口气:“罢了,那就让他随京畿路的军队去吧。不过……可没那么快。”
宛妍一笑:“没关系,他等得的。”
……
几天后,皇帝召了秦宇恒来,问他愿不愿意随军去击退海寇。
秦宇恒的答案自然是愿意。
皇帝又问了几个怎么击退海寇的问题,秦宇恒都回答得头头是道。
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既如此,便先升你为三等侍卫,等到九月大军集结时再改为五品致国校尉,到时随军出发就行了。”
————
四月,除却万寿节的热闹,最值得谈论的就是科举了。三月春闱、四月殿试,紧接着就是放榜、唱名。
不管是状元,还是落榜士子,都有人谈论,说着谁像古人悬梁刺股般的寒窗苦读,此刻终于一举成名了,谁在答卷上写了什么不该写的话,不但没有高中的机会,还有了牢狱之灾,还有谁在没开考前就得罪了朝中的某个官员,导致最后连考试的门都进不了。
时下,入榜的士子都会收到民间的追捧和当红官员的拉拢,更有甚者,学起了宋朝时兴的“榜下捉婿”来,直接拉了进榜的士子做女婿。
今年也出了一桩“榜下捉婿”的事儿来,这一回的状元偏生是个年轻的,才不过十九岁,又被皇帝称赞说年少有为,来日必为大齐栋梁,所以唱名在那天,已经俘获了不少女子。
而靖王的第七女第一眼就看中了他,便央着靖王要嫁给他,靖王二话不说就让人“带”了新科状元来。
那状元郎听了靖王的话,直说父母在他出生不久就已经为他定下了娃娃亲,他不能背信弃义。
靖王当然不信,还说着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状元郎无奈,但也是死活不肯同意。
双方僵持不下时,汪芪就过来传达皇帝旨意,然后就带走这位据理力争、不肯退让的状元郎了。
事情落幕了,但言论却止不住的出来,就连太后听及此事,也不免笑了一笑:“这怎么这么像戏本里演的?”
蕙兰答话:“戏本原本是人编的,大体也是源于现实发生的。”
“也不知与状元郎定下娃娃亲的那个女孩知道了有多高兴。”
欢笑之余,太后又想起了楚国公府的那两位哥儿来,叹息一声,“要是我那两个侄孙也去参加春闱和殿试,这状元郎会不会就易主了呢?”
因着守孝而没能去参加科举,这真是可惜了。
蕙兰劝慰太后:“太后,错过了今年的还有下次,两位公子可都年轻着呢,再不行可还有荫封呢。”
“荫封,”太后默念着,“楚国公府向来都是以科举进入仕途的,虽然也因着外戚身份得过便利,但也不曾放弃过科举,荫封哪里是一条能走的路,也就四房没本事而已。”
“是呢,待得一两年后,圣上下旨让世子继承爵位,然后再册封二公子为世子,加上三年后的科举,也不愁没有出路。再不济,还有联姻,婢子记得太后说起过让二公子和皇室联姻……”
太后一笑:“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我也就随口一说……”
太后忽然想起几年前懿欢和她谈起这事儿,她后来说“若是如此,也并非不可,只是珹哥儿不大爱在宫里走动,性子又有些沉闷,那两丫头只怕会不喜欢”,遂把这想法放下了。
“不过而今看来也未尝不可,阿茵不喜欢局促在帝都里,而珹哥儿也喜欢帝都外的天地,这两人……”
太后说着说着,突然有点后悔当初怎么就没多让这两人多见面呢。
她哀叹一声,“看看什么时候有机会跟阿茵提起,那丫头喜不喜欢也不知道呢,但要是不喜欢,就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