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五,皇帝同意苗楚云请求,允诺苗楚云的孩子满月之后就交由庆妃抚养。
贤妃得知后,除了说苗楚云能狠下心来把孩子送人也不敢跟她赌一把,又暗自骂苗楚云几句之外,还能怎样?
十一月十三,用乌墨拭染的金纸上郑重的写下以皇太后的名义为新越郡主赵宛如与云麾将军陈珲赐婚,并择日完婚。
十一月十九,皇太后兄长、皇帝的舅舅、晋王的岳父、前任宰相、楚国公林晋铭再度病重,太医院数位太医均表示无力回天,皇帝听此,下旨破例让在外的林余矾一家立即回帝都,太后也亲去探望。
被太医院下了判决书,加上是今年第三回病重了,到底还是熬不到年后了,在二十七日薨逝,终年七十岁。
太后得知消息,久久不出一言,后为其写下悼文,而皇帝得知后,下令辍朝三日,随后又下旨让其随葬帝陵,并上谥号文定,加封忠勇公,追赠太子太傅。
个把月以来,赵景晧都致力于让自己喜欢的人成为他的妻子,宛妍也数不清他为着这事儿来永寿宫几次了,也不清楚他找皇帝说了多少回项,到最后,连太后都说动了,但皇帝依旧是不同意。
腊八节,皇帝来永寿宫给太后请安,太后趁机与皇帝说:“仅是名分的区别,陈家只怕也不会多在意,既然陈家不在意,皇帝又何必在意!”
太后还说,“景晧像极了当年求着说要娶韵仪的你,他如此喜欢一个女子,而那女子也愿意嫁给他,何不全了他们?”
话到最后,皇帝也不能不同意,答应在明年上元节下旨为赵景晧和高琇娴赐婚。
当时是宛妍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赵景晧的。
赵景晧得知后的反应是欣然一笑。
宛妍问及赵景晧,为何一定是高琇娴?
赵景晧的回答是:“我喜欢她。这或许说得很模糊,但就是这样,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原因,却只想和她长相厮守。”
看着宛妍半懂不懂的表情,赵景晧又讲,“等你以后有了喜欢的人就明白了。”
“那要是你们实在不能在一起,那又该怎么办呢?”
赵景晧摇头:“不会的。”
宛妍忽然想起,高琇娴到底是官家女子,即便为妾,他们也能在一起,退一万步来说,只要不是印上罪奴、叛国这样的烙印,他们就能一起,只是在名分上有区别而已。
宛妍没有再问赵景晧,因为她觉得,要是再问下去,只怕是要被察觉出来了。
和赵景晧分开后,宛妍一直在想,他和她之间,无非也就这几种结果,要么就像现在这样,否认一切,不再见面,要么就忘记那天的冲动,和好如初。
可是,可能吗?她不想否认,也忘不了。
除了这两个,还有就是把这一切都归于暗涌之下,但是,他能同意吗,若是能如此,那他就不会这样躲着她了。
那么就只有破除身上这重的桎梏,像赵景晧和高琇娴那样,光明正大的示于人前。
她为自己选了一条路,一条看似没有前路的路。
首要的就是要把一直在躲着的他叫出来,所以他去求皇帝,让皇帝准许她出宫。
皇帝起初是怎样也不答应,又见萧浩、赵景晧也出来帮忙说话,后来赵景暓知道了,也闹着要出去,皇帝被他们缠的没办法,只能说:“罢罢罢,你们就去吧,但是有个前提——必须在天黑前回宫。不然……”
赵景暓连忙说:“父亲放心,我们一定会做到的。”
宛妍也讲:“女儿一定会安全归来的。”
皇帝又叫了萧浩过来,说:“你跟着他们去,看着他们。”瞟了他们一眼,“不要让他们闯出什么祸来。”
萧浩答是。
宛妍见此,趁机说:“二表哥保护八弟,那就让秦侍卫跟着,保护我。”
“随便你。”皇帝本以走远,但又走回来说,“再加上一个服侍你的侍女,侍卫总有不太方便照顾你的地方。别太声张,要是让旁人知道你出宫了,你这辈子就别想出去了。”
“是。”
……
得到皇帝点头,宛妍自然是喜不胜喜,但又不敢过于外露,只能暗自高兴。
这段日子,她常去长乐宫,一是为了在元月十三日出宫的事,二就是为了见他。
虽说他是在长乐宫当差,但也不是一去就能见到他,去十次可能只能有一两次见到他,不过多数是他故意躲着的。
即便是见到了,也碍于有人在场,她不能像之前那样跟他搭话,加上他对她躲避,导致她只能远远的看着他。
一日,她刚跨出长乐殿,就看见他走过,而后看着她,对她使眼色。她懂他的意思,出了长乐宫不久,就让跟着她的颂夏先回去了。
见他走向愉心园那边,她没有迟疑,立马跟着他,直到走到宫墙下,没了他的踪影。
她左右环顾着,寻找他的身影,终于在转弯处看见他了。
她走过去,走到他面前。两人沉默了一会后,她出言:“终于不躲着我了?”
“那日是臣一时冲动,还请殿下忘了吧。”
“什么一时冲动,搞得是做了什么天大错事似的。”她浅浅一笑,“怎么,如今你连护花使者都不愿做了,是讨厌我了吗?”
“没有,臣只是……”
“若是没有,那就不要逃避。我并不想摒弃掉这两年多你和我相识后的所有事情。”
说着说着,她往前一步,而他则后退一步,但她没有再往前。
“我希望在我身后能有一个护卫一直在我身后保护我,有一个知己了解我、明白我,有一个师傅教我骑马……仅此而已。”
他低下了头,并没有回应。
她仿佛听得有人过来,连忙走开两步,直到那声音远了,她才回来与他说:“不仅你害怕,我也怕,所以你可以放心了,我并不敢拿我自己做赌注,但我希望我们能回到以前的关系。”
话此,他才回一句:“好。”
得他回复后,她就走出小道了。她抬头环看四周,忽然觉得此处很熟悉,而后才想起来,那是在凌山遇刺之后,她再一次见到他,是他和她的风筝之遇。
原谅我,还不想放弃。她在心里说。
待到元月十三这一日,宛妍、赵景暓几人乘马车静悄悄的离开皇宫,等过了最后一道宫门,宛妍就和赵景暓分开了。
马车内坐着的是宛妍和映雪,外面是充当车夫的秦宇恒。
她掀开帘子,对他说:“先去倚空楼。”
距离上次来到倚空楼,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她只有十一岁,在不经意之间,和他见的那一面,让她至今都无法忘记。
从下马车,到上楼梯,再到走进包间,一切都仿佛让她回到两年前。
三年前在倚空楼的一遇,这应该是他们相遇的最早记忆了,当然,这得在她没有认错和记错的前提下。
想不到他们仅仅只是认识了三年,但她却觉得仿佛过了很久,那次见面就好像是久别重逢那样,她的心动、她的在意好像就是命中注定一样。
房门忽然发出咯吱声,她停止了思索,往门口那儿一看,是他进来了。
他说:“店小二问要不要点菜先?”
她摇头:“不急,先坐一会儿。”
他应答后,就没的话了。
她也没有说话,饮了一口茶,静默一会儿后,走到窗边,吩咐映雪:“去街上找一家叫‘刘家糕点铺’,买一些桂花糕来,然后再挑一些别的好吃的糕点来,要慢慢挑,不急,最重要是要挑到好吃的,还要合口味的。”
映雪应下,随后就去了。
待得房门关上,她才回头看着他,说道:“对不起,我那天说的是假话。”
他没回答,她又说:“我想了很久,想到了一条路,我们可以……”
他打断她:“殿下,我不喜欢你。”
她不相信,转头看向窗外,从窗外看下去,人如蝼蚁一样小,映雪就穿梭在其中,最后消失在刘记糕点铺的招牌下。
“我承认,我仰慕过殿下,但是并不代表我会喜欢上殿下。”
她嫣然一笑:“三年前的这一天,昌裕十六年元月十三日的晚上,我遇见的那个少年,是你吗?”
他抿唇,欲言又止。
“如果你没喜欢过我,那为什么那天你……”她忽然停下,不谈那天的事,“反正我是喜欢你了。”
话到此处,潸然泪下。
“殿下,到此为止吧。”
她猛的摇头。
“我这样的出身……”
她走过去,对上他的目光:“你这样的出身又怎样!我不曾退却,为何你要退却?”
两相对望,只剩沉默。
最后他说了一句:“对不起,我真的不能。”
她笑了笑,抹掉泪水,转身回到窗边,盯着刘记糕点铺,没有看到映雪,不知道映雪是不是还在糕点铺里,还是已经回来了。
一会儿后,她看到映雪从糕点铺出来了,只是还在糕点铺停留着,但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啊——”这一声是她发出的。
他见她摔坐在地上,有一霎的冲动想去扶他,但还是止住了。
她回头看他:“脚抽了。”
看他没反应,她就尝试着起来,但根本起不来,只好再次求助他,“拉我一把。”
他到底还是心软了,过去伸出手,准备拉她起来。她抓住他的手,虽然借力起来了,但根本不准备放手。
使诈!他忽然意识到。但是已经晚了,他的手被她牢牢抓住。
他正准备挣脱,却听她说:“我不想逃避,也不想忘记,我希望你也是一样。”
他叹息一声,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听得开门声,他立马想到是映雪回来了。
下意识里,他想挣脱,但是她哪里肯,不仅牢牢的抓住他,还依偎在他肩上,轻声说:“来不及了,别逃了。”
他无措。
听到一声惊呼和东西落下的声音,他无奈的笑笑:“已经逃不掉了。”
她满意的笑了笑,依旧是没有松手。
她问映雪:“糕点买好了?”
映雪慌张的捡起糕点:“买……买好了,婢子……去催催店小二,怎么还没送吃食上来。”
然后……就慌不择路的走了。当然,不能忘记关门。
“怕是吓着她了,我们都还没叫什么吃的呢。”说完,她松开了抓着他的那双湿滑的手。
原来,她也紧张了。
他笑叹:“我知道我逃不掉,只是没想到你本就不打算逃。”
她回应:“逃得过人,逃不过心。”
他看着她:“是我,三年前的今日,你遇见的人是我,我在窗边就看见你了,看着你被风吹掉面纱,然后拾起……其实我早就见过你了,只是你并不记得。”
“你见过我?”
他嗯了一声:“很久了,大概在我十一岁的时候,那时我叔父欠下赌债,他们追到我家,抢到了不少东西,连我妹妹也带走了,我边喊我妹妹边追着他们,然后就……撞到了你。”
她仿佛想起些什么来,笑了笑:“原来是你撞了我,弄坏了我的玉铃铛吊坠,害我哭了好几天。”
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才发觉她已经许久没戴那个吊坠了,然后讲,“我后来戴的那个吊坠不是原来那个,原来那个已经没办法修了。”
他微微一笑:“我那时觉得是。”
“好吧。”她仔细回想,“我记得是我二舅舅给钱你的。”
“是的。有了那笔钱,我妹妹才幸免于难。”
“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入了羽林军,之后……你也知道了。噢,我见过箫大将军一面,我就以为那个女孩是栎阳县主,但是在倚空楼里,无意中看见了你……那时就觉得是你了,只是觉得,我也不确定是不是你,毕竟只是凭着一个吊坠,难以说明,直到在凌山上再次遇见了你以及你和箫大将军的关系……”
她点头:“我明白了。”
所有的前因后果都连起来了,只能说一切都是缘分,冥冥之中,就是那么巧合。
“其实我已经忘了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了,只是想着在你身后看着你,默默守护着你。”他握起她的手,“这一次,我是心甘情愿的,愿意为你留下。”
豆大的泪从她眼底滑下,千言万语通通化作无言,她靠在他的肩上,静享着这不可多得的时光。
这一天应该是她最快乐的一天。
从倚空楼出来后,他们就去了西市,他牵着她的手,带着她,穿梭在人海般的集市里,而她则跟着他,跟着他去吃豆花,去看皮影戏,去买糖人。
他停留在首饰铺前,拿起一个簪子,比划着,又说:“戴上试试。”
她没动,任由他摆弄。
“好了。”他后退一步,观看了一眼,“好看,很好看。”
她摸了摸头上的那个簪子,笑着说:“我也这么觉得。”
后来,她也为他找了一个护手,帮他戴上了,问他:“可以吗?”
“很合适。”
话毕,他又过去牵起她的手。那一刻,她觉得,那两只手从来都没松开过。直到要回宫了,上马车的时候,他们这才松开手。
她在车里,他在车外。
她掀开帘子看他,被他察觉了,他笑道:“殿下对车夫这行当感兴趣?”
她反问:“你怎么就觉得我是在看你?”
他再反问:“难道不是?”
她没答他,只是附在他耳边说:“我知道你怕什么,我会尽力让你光明正大的站在世人面前。”
“什么意思?”
“我要嫁给你。”也不等他回答,就放下帘子不理他了。
……
“殿下,这簪子得取下来。”
映雪一说,宛妍才想起来,她头上还戴着刚刚他为挑选的簪子,她还没有及笄,还不能戴簪子。
宛妍以手摸了摸那支簪子,然后取下来,望着它,又望了望印在帘子上那高大的背影,她的笑容就藏不住了。
止笑后,宛妍看了看低头不语的映雪,自看见了她和秦宇恒的那两双手纠缠在一起的那一幕,映雪就变得慌乱起来了。
宛妍细声说:“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
映雪一见宛妍提起这个,眼神里尽是慌张:“殿下,你和秦侍卫这可是……”
那个词,映雪不敢说出来,所以只有跳过了,“这要是让太后和圣上知道了,只怕秦侍卫和殿下都要受罚,或者是让别人知道了,那后果就更加严重……”
宛妍点头:“所以,你谁都不能告诉。”
映雪没回答,宛妍又说,“你很慌,我也很慌,一会就回永寿宫了,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可以吗?”
映雪最终还是点头了。
马车在这个时候停下,应该是到宫门了。这意味着她要和他分开了。
她把簪子收好,然后下马车,回首给他一个笑容后,就上了轿子。
掀起帘子,看着他牵着马车掉头,然后驾马离去。
轱辘轱辘的车轮声渐渐远去,剩下的只有轿子咯吱的声音以及人的脚步声。
马车已经在她眼里逐渐模糊,直到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