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三日,帝都郊外,车马声轮换不停,车轮带着新沾上的雪花轱辘轱辘的转着,推动着马车不断往前驶去。
马车内坐着的是宛如和宛妍,她们此行是去京郊别院。
宛妍来别院一则是为了宛如。宛如自从得知邹允明和徐嘉嘉成婚的消息,整个人就不对劲,时常走神,宛妍怕她想多了,就撺掇着她去别院骑马,散散心。
二则就是因为秦宇恒。宛妍回来之后,回想起北郊围场的事,发觉值得回忆的每一件事都离不开秦宇恒。
在她心里,她早已认定他是她的朋友,经过了在围场的近半个月的接触,她已经把他当成师父和知己了,谁叫他见过她哭的样子,见过她害怕的神情,更是见过她狼狈的模样,不当知己实在难以挽回自己的形象。
宛妍清晰的记得,开始思考和他的关系的时候是在十八日的晚上。
那天晚上,不知为何,她辗转难眠,不知不觉间,想起了宛如说的那一句话:在不在意、喜不喜欢哪里是说得清楚的,得看自己的心,你的心里喜欢了,就会在意……
但是宛妍不知道她这是不是叫喜欢,也不清楚这是不是已经在意了,更不确定他是不是也是跟她一样。
所以,她必须要去探明他的意思,所以,她才要去别院。
思索之间,已经到了别院。
帝都往北偏西走三十里,就是京郊别院,这里土地平坦开阔,附近更有大片的树林,是帝都五十里内最大的别院和马场。
因着此处环境怡人,平素皇帝得空也会来这里住几日,而皇亲贵族得皇帝允许后也能来这里。
宛妍进了别院不久,就说着要去骑马,丝毫不给自己和宛如休息的机会。
宛如无奈,但也只能跟着过去。
看着王喜牵过来的马,却看不到秦宇恒的人影,宛妍心里有些纳闷,不是去与父亲说了,让他也跟过来吗,怎么他还没来?
宛妍在这头想着,宛如却笑道:“怎么,临阵脱逃?”
宛妍立马否认:“怎么可能!我……只是还有人没来而已。”
还有人没来?宛如不解:“还有谁啊?”
“教我骑马的师父啊。”
宛如这次明白了:“原来你不仅是证明给我看啊。”
“当然。他不过来看,怎么证明我出师了!”宛妍把头一抬,“看,我师父来了。”
其实,宛妍远远就看见秦宇恒来了,她很想过去迎接她,但还是按耐住了。
秦宇恒拱手行礼:“臣来迟,还请殿下恕罪。”
“不迟,刚好看看我能不能出师。”
旋即,宛妍就上了马,然后就在空旷的土地里驰骋,她一边控制着马,一边尝试着做些有难度的动作。
其实他也没怎么教她骑马,只是教了她怎样骑马最轻松最自由而已,但她偏偏就愿意认他这个师父,她回首看着他为她鼓掌,她心里是真的高兴。
下了马后,宛如直夸宛妍:“不想你去了一趟围场,竟然学会了这么多。当真是士别三日,即当刮目相看了。”
宛如的话,宛妍点了点头后,就自动略过了,然后就去问秦宇恒:“骑得怎么样?师父好歹也点评一下吧。”
“殿下的步伐、动作都很不错,臣也料想不到殿下的马术竟这么好,让臣觉得臣这个师父仿佛没教些什么,只是顾着和殿下玩乐去了。”
宛妍听了,只是喜滋滋的笑着。
宛如见了宛妍那样,不禁说:“你瞧你,被人夸几句,就要上天了,你的马术学得不错,但我的也不赖。”说罢,就上马了。
宛妍看着宛如骑马远去,回来时站在马上,跃下,一脚碰地,然后借力上来,最后后稳坐在马鞍上。
看到这里,宛妍不禁鼓掌称好,与跑回来的宛如对视一眼。
对宛妍对视后,宛如扯就着缰绳,使马再往回跑,自己则把右脚从马腹中跨过,与左脚一同站在马踏上,重心向下,右手牢牢抓住马鞍,左手则往下甩去。
宛妍不禁再次叫好,又问秦宇恒:“是我阿姊骑得好,还是我骑得好?”
“不知殿下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宛妍自然明白秦宇恒这话是什么意思,所以选择了:“假话。”
秦宇恒微微一笑:“是殿下骑得好。”
宛妍不想他真的回答了,笑了两笑后说:“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是谁的徒弟。”
自己夸自己,还连着他也一起夸了,他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见他笑了,她也有些忍不住了,也笑了进去。
宛如回来时,就看到了这一幕。
宛如问:“这么开心,莫不是在笑我?”
“没,我问我师父说我们哪个骑马骑得更好,师父说……”宛妍看了看秦宇恒,“说我骑得更好。”
“哦!”
哦字的前提是宛如盯着秦宇恒。
“阿姊不信?其实我也不信,所以我就问他为什么,你猜他怎么说?”
“怎么说?”
“他说那是在师父的眼里是这么觉得的。”
“啧。”
宛如依旧是不信,不过她已经把目光转向宛妍。
知道宛如已经在怀疑她在瞎编,但她还是继续说下去:“所以我就笑了。然后师父他也笑了。”
宛如看着宛妍眉开眼笑的样子,纵是想说什么,她也说不出了,因为宛妍已经成功把她逗笑了。
“师父,你说是这样吗?”
宛妍发问,并对他眨眼,他只好一本正经的说:“是这样的。”
“哈哈哈。”
……
……
次日,宛妍又拉着宛如去骑马,当然,还得顺便让秦宇恒也跟着,美其名曰教她高难度的动作。在宛如、秦宇恒的合力教授之下,宛妍总算学会了一点。
午后,宛如并不打算去骑马,宛妍也就只能自己去了。
在秦宇恒的旁观下,宛妍已经完成了两个较高难度的动作。这时,宛妍正尝试着在马上站立起来,然后以脚碰地,正当她准备上来时,马匹忽然晃动,她一时慌乱,也忘了从何下手,直到她猛然看到前面无路,这才用力一扯缰绳。
马蹄向上扬起,把她往后抛去,脑海里是一片空白,天地在眼里旋转,她已经感觉到等会儿会重重的摔下,正打算接受与大地的碰撞时,一双有温度的手把她抱住。
是的,是秦宇恒出手让她免于此难。
他出现及时,但并不意味着两人会相安无事,她的重量压在他身上,使得他重心不稳,拖着她连连往后退去,直到撞上围栏,没有退路为止。
和围栏的亲密接触,让他瞬间感到疼痛,身体呈半跪姿势,脚磕在围栏上,双手已经无力拉着她,而她失去他的牵拉后,跌坐在地上,一只手与地上摩擦,沾上尘土,另一只手撞在围栏上,关节与木板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整理了一下,准备起身,但因右脚刚刚与围栏的一撞,此时的疼痛还没消减,根本站不起来,所以还是留在原地。
他看着旁边的她,问:“殿下,你没事吧?”
“没……”
话到一半,只因她收回撞在木板上的那只手时,听到的撕拉声,她回头一看,果然,是她的袖子被勾住了,还拉的贼长。
无声的笑了笑后,她就把勾住的地方弄出来,只是衣袖上已经扯出一个口子来,她只能以手掩住。
她看他还坐在地上,以手捂着腿,连忙过去问他:“是我冒失了。你还好吧?”
他摇头:“磕到而已,顶多也就弄个淤青,没事的。”
这句话,她只觉得熟悉。
“但……”
他慢慢站起来,摇着头说:“殿下放心,没事。”
她还待说些什么,又见他脱下外袍,她仿佛擦觉到他要做什么,下意识看了看已经破了的衣袖。
果然,他把外袍披在她身上。
她欲推辞:“不用……”
“起风了,殿下可不要着凉了。”
哪里是起风了,分明是看见她衣袖划破了。但她最后还是哦了一声,表示接受了。
他过去把马牵起来:“殿下先休息下吧。”
不待她回答,他就牵着马走了,她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脸上泛起热浪,火辣辣的。
忽然,她扯下披在她身上的衣衫,然后跑去还给他:“我先回去了,谢谢你,每次及时的相救。”
然后……她就跑了。
他回头看她飞快的跑了,一瞬间就不见人影了,他带着无奈摇了摇头,又看着手里的衣衫,穿了回去。
而她跑开之后,一路飞奔,直到是累了,才停下,然后慢慢的走着。待得脸上的红晕彻底退了,她才回去。
宛如见她这般模样回来也是吓了一跳:“怎么,你伤到哪儿了?”
宛妍看了看自己,并没有伤到哪里,只是有点狼狈,身上沾满了尘土,又划破了衣袖,手上还有点红肿。
她摇头:“不是我伤到了,是他为了救我磕到了。”
宛如听得一头雾水,但并没有纠结这个,叫了映雪和颂夏过来,让她们帮着宛妍更衣。
宛妍说道:“我想洗个澡。”
颂夏取了一件衣衫过来,为宛妍披上:“那婢子和映雪去备水。”
宛妍点头,待得水备好了,就走进净室。
脱下衣物后,宛妍走到那一缸铺满花瓣的水前,然后从脚开始接触到温暖的水,再到被水包裹着身体。
水流涌动,哗啦声断断续续,雾气腾腾,弯绕着盘上屋梁,最后消失在屋顶。
她虽看着眼前的景,但想着的还是这些天以来发生的事。
她觉得,他的目光里都是她。
或许这是她的错觉,但是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经在意了。
所以,她已经不在乎这是不是错觉,也忘记了他们之间的差距。
她不知道她在水里待了多久,只记得是映雪叫她起来。
她没有别的话,只是说:“去医官那里取些活血祛瘀的药给秦侍卫,还要嘱咐他一定要搽。”
再下一日,十月二十五,天空飘起细小的雪,也变冷了一些,这样的天,其实是不适合去练马术的,但是她还是来了。
他也来了。
她问他:“你的伤好些了吧?”
他点头:“多谢殿下差人送来的药。”
“那就好。”
“今日下了雪,马场路滑,只怕不太好骑马……”
“嗯,我知道,所以你陪我随便走走吧。”
“好。”
一路上,他们没有过多的话,只是牵着马在马场边上走着。
她总是有意无意的触碰到他的手,而他也没有躲避的意思,所以,当他们走到一处没人的地方的时候,她才大胆的抓住他的手,然后再化成十指相扣。
十指相扣的时候,他愣了一下,转头看着她,看着她嘴角微微上扬,然后低下头去。
他没说话,也没松手,算是默认了与她的执手。
原来,他真的和她一样。
原来,她以为的并没有错。
她把缠绕在一起的十指扣的更紧,轻声唤他:“宇恒……”
她叫的很小声,却得到了他明确的回应:“我在。”
心花怒放,最适合用来形容她此时的心情。许是觉得自己太过开心了,她抑制着自己面上的表情,却一点也没感觉到羞涩,又转过头去看他的神情,是嘴角微微上扬的浅笑。
余里瞥到她在看着他,他不禁生出一丝不自在来,他稍微动了动左手。
由于他的动作,让她察觉到相扣的那两只手竟然是又温暖又湿滑。温暖是相扣后相互摩挲得到的,湿滑是他左手和她的右手相扣后的紧张而渐渐生出的。
饶是如此,他们都没放手,只是很有默契的放出一个口来,让冷气进入,把汗水吹干。
这个时候,他们都走得很慢,她看着前路,仿佛没有尽头,就像漫天飞舞的雪一样,天地间没有一处不是雪白的。
他以指尖触了她的手背,冰冷,他只感觉到冰冷,随后就抓紧她的手。
她当然知道他的动作,所以,嘴角那一抹笑是怎样也无法掩盖的。
这一刻,她很开心,她又想起了以前的事,她没有想的很远,只是近期与他一起经历过的种种,是那个雨天,自己靠在他身边躲避风雨,是与他策马在天地间,追寻自己一直想要的自由,是在马上慌张失措的时候,他以身护她……
当她还沉浸在这样的甜蜜的时候,他猛的挣开和她扣在一起的手。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想要去问他,在目光转向他时,看见了一个向他们走近的侍女。
原来是有人过来了。
她知道他为什么要睁开相扣在一起的手了,那个侍女的出现就如一剂寒冷刺骨的冰水,把她浑身浇得冰冷,让她变得清醒无比。
那一刻,她清醒了。
她和他之间是绝对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的,所以,她收回了手,并和他保持着一前一后的距离——她在前,他在后。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也不知道那侍女有没有走远,只是一如既往的走着,或许觉得没人了,就开始放慢步伐。
拉进和他的距离时,她假装整理着自己的头发,无声的等待着他的回应。
他知道她是在等他的回应,所以停下了脚步,再观望四周,确定无人后,才行礼说:“是臣越矩了,殿下见谅。”
也没等她回应,他就转身离去了。
她则愣愣的站在原地,一言不发,任由天上的雪花落到她的青丝上,任由原本温暖的手再次变得冰凉。
后来,她再去骑马时,他没有来,只是让王喜转告他,他病了。
她知道他是在躲他,但是她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寻他,最多让王喜代她去看望他。
自那天之后,她就再没见过他,直到离开别院,已经回宫好几天了,她也没有见过他。
她心中有不解、有苦闷、有无奈,但是她谁也不能告诉,连宛如、太后甚至是素茹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