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后的晴天出现在十月十八日,阳光映照在霜雪积淀后的白茫茫下,闪现出星星点点的光芒。
宫墙之下不泛有正在扫雪的宫人,刚扫好的地,这一刻还透着新雪的气息,下一刻就匆匆忙忙的行人踩过。
吉利、匆忙、喜庆是形容今日的大齐,无他,只因今日是太后的寿辰。
宛妍、宛如知道等下会有命妇封君过来拜见太后,所以给太后请完安后,就溜出去了,两人本是不打算回来的,但因宛如不小心弄湿了衣服,两人这才折回来。
两人刚进永寿宫门的时候,就看见高琇娴进了内殿,宛妍想看看,就躲在门边偷看。
只见高琇娴由侍女引入,在距离太后两丈之远的时候跪下行礼,口中称:“臣女拜见太后娘娘。”
“起来吧。”
宛妍听得太后这淡淡一语时,宛如也凑到宛妍身边,小声问她:“你又在看什么?小心叫祖母看见了。”
宛妍打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里面,表示让她看,许是见她毫无反应,就在她耳边说:“祖母见的是四哥的心上人——高家姑娘。”
宛如无声的哦了起来,她对高琇娴印象不深,又见宛妍继续在门边偷听,也是有些好奇,就挨在宛妍身边,尝试着探看一下。
以宛如的角度,只能看见高琇娴的侧面,但也算是见到了她的样貌了,宛如觉得,她和寻常女子差不多,都是一样眼睛鼻子,只是肤色很白,脸上几乎不怎么施粉黛,只是略微一抹。
有一点不同的是,她的个子很高,与站在她旁边的侍女相比几乎高出了一个头,这起码也有六尺多的身长啊,寻常的女子哪有这么高!
宛如这才想起,早年间,这高家姑娘可是被称作“高先生”的,想来也是因此吧。
不同于宛如,宛妍关注的是太后和高琇娴之间的对话。
唯见高琇娴双手呈上寿礼,说道:“这是臣女给太后娘娘备下的寿礼,恭祝太后娘娘福寿无疆。”
太后称好,挥手让蕙兰接过高琇娴的礼,看了一眼:“这是血珀?”
高琇娴答是。
太后拿起血珀手串:“血珀难得,且只有南晋有,你也是有心了。”
“给太后准备的寿礼,臣女不能不用心。”
太后把手串放回去,再让人给高琇娴上茶:“想来姑娘也是见过我的,不过这却是我头一回真正认识姑娘。”
高琇娴答:“臣女能入太后娘娘的眼是臣女的福分。”
“姑娘平常在家都做些什么?”
“读诗词,练字,做女工,还有就是帮母亲打理内务。”
太后点了点头:“是寻常闺阁女子做的事。”又问,“不知读过些什么书?”
高琇娴想了一下,回答:“家父曾请先生教过臣女《诗经》还有一些史书杂记,家母也教导过臣女《女戒》和《女训》。”
太后嗯了一声:“不错,虽是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若是朝廷官员的女儿不识字,便是不大好了。”
太后下去携着高琇娴的手,高琇娴也站了起来。
太后轻声问道:“姑娘若是还没定下人家,可否愿意让我这个老婆子做主,择个好人家嫁了?”
高琇娴低下了头:“琇娴……愿意。”
太后颔首:“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姑娘,高门贵妾和平民妻子,姑娘会选哪个?”
高琇娴毫不犹豫的回答:“平民妻子。”
太后并未说话,高琇娴仿佛发觉了什么,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跪下说道:“太后,琇娴喜欢四皇子,愿意嫁与四皇子,求太后成全……”
宛妍听到这里时,宛如扯了一下她的衣袖,手指着刚刚弄湿的地方,表示她要去更衣。
宛妍点头后,又继续偷听下去,宛如走了两步,见得有过来,就回去一把把她拉走了。
————
太后见完高琇娴后,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便更衣去宴席了。
合欢殿内,众人连同皇帝听得太后驾到时,立马出来跪迎,山呼太后千岁,并祝福寿安康。
太后在千呼万唤下走上御阶,对众人言平身后就坐下了,随后就是宴席上不能缺的舞曲和敬酒了。
宛妍在席间左顾右盼,宛如正欲问时,宛妍就指着一处给她看,她顺着宛妍指的方向看去,才知道宛妍想让她看的是她们一致看好的陈珲。
宛妍千辛万苦找到的人,得到的回复只是宛如的一句哦,她不由说道:“阿姊,若没什么意外,那可就定下了,毕竟是你的婚事,你好歹也在意一下啊。”
宛如没有回答,只是喝了一口酒。
“要是不喜欢……”
宛如冷笑一声:“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她的声音有些大,吓得宛妍连忙叫她小声些。
“阿茵,在不在意、喜不喜欢哪里是说得清楚的,这都得看自己的心,你的心里喜欢了,就会在意,而我……”她笑了两笑,“已经不需要在意了。”
宛如话毕,宛妍正欲回答,却听太后问哪位是陈六郎。
宛如当然听到陈六郎这个字眼,只是她根本不在意,只有宛妍立马看向陈珲,看着他出来,然后行礼,回答太后。
太后问了陈珲几个问题后,就直接切入主题:“陈六郎可定了亲?”
陈珲干净利落的回答:“未曾。”
片刻之后,他才反应过来,太后在宴席上公然一问八成是要指婚了,又打算说上些什么,可话到嘴边也不知说什么,只能任由太后再问:“那可有中意的姑娘?”
陈珲迟疑了一下,终究是答:“没有。”
“既如此,吾就为你指一门亲事吧。”太后看向宛如这边,“新越是穆王之女,吾把她养在自己身边,看着她长大,深知这孩子品性,今日吾就做回主,让你娶了新越罢。”
陈珲还未回答,宛如已经起身,走到陈珲的旁边,然后跪下:“谢太后娘娘赐婚,新越领旨。”
宛如话音刚落,陈珲也跪下说道:“谢太后娘娘恩典,陈珲领旨。”
两人一前一后领旨谢恩,让太后眉开眼笑。
待得宛如回到席位上,宛妍把手轻轻搭在她手上,以示安慰,她则用另一只手抹下赖在眼眶不肯离开的泪水,继而笑道:“我没事,我高兴。”
宛妍点了点头,没再说别的。
宛如望向陈珲那侧,见陈珲也望着她,欣然一笑后高举酒杯,随后饮了下去。
陈珲也拿起酒杯,回敬了她。
这时,皇帝对太后说道:“今日母亲大寿,是为一大喜,后为新越和陈六郎赐婚,是为二大喜,实在是双喜临门啊!”
太后也应和着:“是啊。确实是双喜啊!”
“既然是双喜,何不……”
皇帝的话到一半,就被赵景晧接了:“何不喜上加喜?”
皇帝一愣,只见赵景晧从席位上出来,向太后皇帝那边一揖:“孙儿心仪一女子,今想借祖母寿辰,求祖母一言,让此女子嫁与孙儿为妻。”
太后还没及回答,贵妃就说了:“不想四皇子竟有心上人了。”
话到此处,太后也不得不问:“且说此女子是谁?”
“御史中丞高彬之女高琇娴。”
赵景晧此言一出,殿上立即议论纷纷。
“御史中丞之女?这样的身份,也能得四皇子青睐!”
“不是说已经定下是吏部尚书之女陈芡瑶的吗,怎么又……”
“陈家姑娘可是圣上看中的,四皇子这般岂不是违拗了圣上的意思?”
……
旁观人只管议论,挑事人不理会旁人言论,两个决定的主子,一个愣愣的坐着不知该说什么,一个也在思考着对策。而被议论的两个人却如坐针毡,一个尴尬和生气得要吃人,一个慌张和自卑得抬不起头。
“四皇子也该到年龄成婚了,只是怎么不顾及在场两位姑娘的名声?”
贤妃要么不说话,一说就是挖坑让人跳,本来陈芡瑶的事还没实打实的定了,这么一说,就成了就差一道圣旨的事实了。
见无人回答,贤妃又说:“这高姑娘可在场?若是在场,何不出来让大家见见?”
因为贤妃的话,高琇娴不得不站出来。
高琇娴屈膝行礼:“琇娴见过太后娘娘,见过圣上。”
太后刚叫高琇娴起来,贤妃就浅笑道:“倒是眉清目秀,四皇子这眼光也是不错,不过先头听圣上说,吏部……”
贤妃说着说着,忽然听见皇帝咳了两声,意思是让她闭嘴,再回看皇帝的神色——她没敢继续说下去了。
“今日是喜庆的日子,喜上加喜也是应该的,既然如此,便允了你的所求吧。”太后转头看皇帝,“只是吾觉得有一位姑娘也很是适合你,吏部尚书陈明昧之女陈芡瑶,便一并嫁与你了。”
赵景晧叩谢:“谢祖母恩典。”
陈芡瑶、高琇娴也出来谢恩。
两场婚事就这样子定下来,几个当事人对于这场赐婚有淡然接受,也有欢喜临天,更有不甘于此,但无论如何,太后金口玉言,是不能撤回了,满不满意,也都是如此。
宴席结束后,皇帝留了赵景晧下来,名为有要事处理,可实际上还不是为了赐婚的事。
他可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本来是计划好让陈芡瑶成为他的儿媳,却偏偏被他这好儿子给截下了。
见赵景晧来了,不待他行礼问安,皇帝就冷哼一声:“如今你是大了,倒是头一回跟父亲对着干了。”
赵景晧依旧行礼,并回答:“儿子从不敢违逆父亲。”
皇帝明显的不信赵景晧:“不敢违逆?那你在宴席之上又做些什么?”
赵景晧回道:“儿子只是想与喜欢的人一起而已。”
一听此言,皇帝便有些生气:“说来说去你还不是满意我为你选的人,但我告诉你,册封皇子妃必须是圣旨来昭告天下,再以此入宗籍、入史册,即便你求了你祖母,有着今日的承诺,但最终决定的还是我。”
“祖母金口玉言,您岂可违背!”赵景晧顿了一下,“想是父亲没留意,儿子对于琇娴向来是用‘娶’字,而不是‘纳’,而且早已经说了‘为妻’二字。”
“可这有用吗?天下人认定的是圣旨,再者,太后金口玉言,让她们二人嫁与你,可没说明是‘娶’还是‘纳’,所以你那句话重要吗?!”
皇帝的声音不大,但却如敲山震虎般刻入赵景晧的心门,他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个,能求的也只有太后。
见赵景晧无话,皇帝又继续说:“我不曾阻拦你要谁,也不阻拦你要多少妾室,你若来求我,我亦是会允诺的,只是婚姻之事当由父母做主,更何况这是皇家!四皇子,你越矩了。”
皇权与父权,这两座大山,他不管是做了多大的努力,终究是翻不过去。
赵景晧对着背对着他的皇帝拱手行礼:“父亲,可否给儿子最后一次机会?”
皇帝回首看着他,到底还是不忍这样逼着他:“莫说是我逼你娶陈家女,年后我会正式下旨,还有近两个月的时间,你……自己看着办。”
赵景晧跪下磕了一个头:“谢父亲。”
————
皇帝找赵景晧兴师问罪,萧滢也在找赵景旸“兴师问罪”。
萧滢在宴席开席前找不到赵景旸,便在宴席结束后去找他,见他出了合欢殿,就忙跟着他。
“五殿下。”
萧滢追上了快步走的赵景旸。
赵景旸不得不停下,回首看着她:“县主可是有什么事?”
萧滢福了一福后直戳主题:“不知殿下可查到当日是谁弄坏了殿下的画?”
赵景旸摇头,也没说别的,就转身走进前方的小道去了,而萧滢还打算说点什么,见他离去,便连忙跑着跟过去。
萧滢跑得太快,加上小道狭窄,就撞到他的后背,而他因为她这一撞,重心不稳,身体往旁边的石块栽去。
萧滢刚会过神来,就看见了人仰马翻这一幕,她连忙过去把他扶起来,又帮他拍打他身上的灰尘,但他推掉她的手,并说:“我自己来。”
萧滢本着关心的态度,过去问他:“殿下没事吧?”
赵景旸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没事。”
赵景旸是背对着她的,加上他说的话表现得还算正常,所以萧滢还没察觉到他头顶的烟快要冒起来了。
她还在说着刚刚那件事:“那既然还没查出来……”
萧滢话没说完,赵景旸转头就对着她吼:“我这才回来几天,你就跑着来追问我,搞得是我欠了你什么似的。”
萧滢对着赵景旸发的这一通火,也是很气,更是想回怼过去,但又想起她爹爹叮嘱她的话,就按下心中的怒火,仔细说着:“殿下,要是查不到,就算了,反正殿下证明不了是不是我,我也没办法证明不是我,所以就当扯平了。”
赵景旸听着听着,以为自己是听错了,有些惊讶的看着她,惊讶之余还带着不信。
萧滢对上了赵景旸的眼神,莫说你不信我也不信。
萧滢在心里是这么说,但她依旧表现得很正气的样子:“殿下认定了是我,便是认定了,我……没法证明,只是,原不是什么大事,也不必搞得人尽皆知,还搭上我和殿下的清誉,这般算来确实不值得,所以……还请殿下就此摆手吧。”
话到最后,赵景旸不禁低下了头,有些的小声说着:“其实我……”
但他话到一半就停下了,她追问他,他转头过去,摆手说:“好,就按你说的,就此罢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