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大齐与楚恒的战事终于结束了,两国议和的事也在逐步商议中。
在此次战事中,战功卓越的有如镇西大将军兼元帅陈盛和与其子陈珲、先锋伍安仁、参将薛兆等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嘉奖。
南晋和漠北为着大齐出了不少力,漠北这里,已经嫁了一位和亲公主过去,更是带去了不少的嫁妆,而南晋这边,皇帝下旨免去南晋三年的进贡,又让怀有身孕的吴璟岚享嫔位礼遇,搬进了瑶华宫的主殿。
皇帝看重漠北和南晋,淑妃、祺嫔、吴璟岚几人便算是爱屋及乌了。
淑妃与贵妃、贤妃共同打理后宫、太后器重;祺嫔年轻,皇帝也是常常眷顾。
吴璟岚就不必说了,因着身孕,谁人不高看她一眼,贵妃对她几番讨好,淑妃也是明目张胆的与她来往,而吴璟岚也仗着怀有孩子,连连炫耀,就连先前贤妃也不放在眼里,因在大庭广众之下,贤妃也不能怎么样,只能是在皇帝那里抱怨,而皇帝自然是叫她忍忍,有皇帝这句,贤妃再怎么气不过,也只能这样了。
吴璟岚搬进瑶华宫主殿后,虽然没有册封为嫔,但已经是实际的一宫主位了,众人皆说吴璟岚是宫里第二个贤妃,而吴璟岚对此也不反驳。
五月中旬,吴璟岚孕吐严重,也就较少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了,而贤妃随着吴璟岚不再挑事,也安于在自己宫里将养着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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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八,子时将近。
卉珠在贤妃旁边说:“听闻玉贵人的孕吐很是严重。”
贤妃说道:“不过两个多月的身孕,该是到了三个月就有好转了。”又微微一笑,“端看往后吧!”
此时,内侍武胜进来说:“圣上传旨说待会来雪阳宫。”
贤妃不解:“圣上今日不是去玉贵人那里吗?”
武胜回答:“本是如此,但玉贵人说身体不适,不宜侍奉君上,便推辞了。”
贤妃一笑:“饶是如此,不过……这么晚了,我也该歇息了,圣上来了,就与圣上说,我已经歇下了,还请圣上去别处吧。”
武胜一愣:“这不大好吧,毕竟圣上刚从瑶华宫那里出来。”
“没什么不好的,照着我说的去做吧。”
武胜答应后,就出去了。
贤妃吩咐卉珠:“女红是做不完的,让宛姻早些睡吧。还有,把前殿的灯熄了。”
“是。”
……
……
皇帝此时来到了雪阳宫,听得武胜的回话,笑着说:“是吗?要是歇下了,那屋里的灯是为谁而燃的?”
贤妃素来睡觉都是不喜欢有光亮的,熄了前殿的灯,还留着屋内的灯,分明是为着他!
皇帝挥手,示意其余人不必跟着,自己一人走过有些漆黑的前殿,直到光亮的里屋门前,从门缝里见得贤妃正用其芊芊玉指抚摸着古琴,几次欲弹,但都没有动手。
皇帝观看了一会儿,就走了进去:“怎么,欲弹不弹的,是有什么事?”
贤妃见得皇帝来了,准备起身行礼,皇帝过去及时扶住了她,又拉着她的手往左边走去,两人一同坐在了床边。
贤妃此时才回答:“夜深了,弹琴容易惊扰到他人。”
皇帝微微一笑:“那就不弹了。”望着贤妃,“许久未看你跳舞了,不如跳一曲?”
“好。那妾去准备一下。”说着便要离去。
皇帝拉住贤妃:“不必。”
贤妃回答:“为圣上而舞,须得如此。”
贤妃如此说,皇帝也不拦了,由得贤妃去准备。
片刻过后,贤妃已经换了衣服,身上是烟云杏花水袖裙,耳上是简单而不失身份的南珠耳坠,用一只簪子挽起两鬓的头发,其余头发任其散落,妆容与刚刚没有多大的区别,只是稍加改变而已。
见得贤妃的打扮,皇帝顿觉眼前一亮,他是头一遭见她穿起这水袖裙。
贤妃微笑着:“妾刚刚接触这种舞曲,还请圣上弹奏一曲,为妾引路。”
皇帝称好,旋即就走到古琴面前,弹了一曲《长相思》。
贤妃随着皇帝所弹的韵律而动,摆动水袖,刚开始还算好,只是到了后面,就有些跟不上节奏,抖袖、掷袖、挥袖这些基础的动作做得也不算好。
皇帝为配合贤妃,故意放缓了节奏,但贤妃此时好像是心不在焉,停了一下,见得皇帝的面容,才反应过来,正准备一个袖子甩出时,头上的簪子应声而落,她的头发也随之散落。
贤妃也不再跳了,弯腰下去拾起了那支簪子,皇帝也起来,走到贤妃身边,拿起她手里的簪子,替她把头发挽起来。
贤妃说道:“妾技艺不好,倒是让圣上见笑了。”
“从前见惯了你的剑舞,如今学起这水袖舞,新鲜。”
贤妃一笑:“哪就新鲜了,从前的敏仪贵妃不就是擅长水袖舞的。”
见皇帝一愣,贤妃说道:“是妾说错了。”
皇帝执起贤妃的手:“无妨,如今是你跳着这舞,难道就不新鲜?”
贤妃笑而不语。
皇帝继续说:“水袖舞就是要柔婉,与剑舞所需的刚强相比,你已经有几分柔婉这里头了。”
“那妾以后多练练。”
“嗯。时候不早了,睡吧。”
“好。”
皇帝准备叫贤妃替他更衣,却见贤妃直愣愣的站在那里,叫了她两声,她才应,他问:“琦芸,你这是怎么了?老是魂不守舍的。”
贤妃摇了摇头,说:“没事。”
皇帝没再问,而贤妃缓缓走到床边,转头对皇帝说:“圣上,妾有话要与您说。”
皇帝点头,又走到贤妃身边,让她坐下:“说吧!”
“妾……可能往后都不能有孩子了。”
贤妃说着话原本是低着头的,见皇帝久久没有反应,贤妃才抬起头看了皇帝一眼,皇帝神情并无什么变化,只是静静的看着前方。
贤妃以为他是不能接受,又继续说着:“太医起初不敢说,但妾再三询问,才知道,是上一次滑胎时,伤了根基,以后想要再有身孕,是难上加难了。”
贤妃本以为皇帝是会发怒,说太医的诊断是错的,说不可能是这样的,但皇帝只是安慰着贤妃:“琦芸,别太难过。”
贤妃反问:“圣上,你不难过吗?”
皇帝回答:“我……与你一样难过。”
难过,皇帝说这一句时,贤妃看到的是他眼神里的平淡,他仿佛已经接受了。
贤妃大胆猜测:“圣上,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皇帝点头:“我本不想你伤心,所以才没与你说。”
皇帝瞒着她,贤妃是怎样也算不到的,她本有千句万句话要说,却因一个哽咽化作了无声之言,她的鼻头酸意来临,眼眶也有些干涩,鼻中的鼻涕比眼泪来得要更快,可她却顾不得去擦,只是过去伏在皇帝身上哭着。
……
……
一连几日,皇帝都宿在贤妃这里,为了安慰贤妃,皇帝这几日对贤妃极其体贴温柔,但贤妃的态度却与先前有些不同,绫罗绸缎、珠翠之珍倒是收了,但贵妃礼遇却是始终不肯再要。
一日,贤妃向皇帝说起民间一名医士陆圣安,说此人医术了得,尤其擅长妇科,近日游历于帝都,想要请入宫来,为她诊治。
皇帝有些犹豫:“毕竟是外男入后宫,不大方便啊!”
贤妃又言:“其实也不光是为妾而请的,太后与圣上是宫里的主人,请陆医士过来,便是为太后与圣上请脉,而后再顺便给妾看看。”
皇帝听此,也就答应了。
与太后说及此事,太后说道:“贤妃一心念着自己能有一个皇子,宫里的不管用,便去请宫外的。”叹了口气,“罢了,由她吧,不过,既然是顺便,那就也让了玉贵人一起来吧。”
……
……
陆圣安在六月初九这一日,请到皇宫里为太后和皇帝请脉,然后再顺便给贤妃和吴璟岚看看。
对于贤妃的病症,陆圣安的意思是要贤妃好好调养,至于能不能再有孩子,只能看天意了。
得此答复,贤妃也不得不再次接受。
而吴璟岚这里,陆圣安把了好几次脉也没把出什么结果来。
在陆圣安疑惑之时,吴璟岚却是把手抽回去,不耐烦的问道:“陆医士,你到底把好脉没?”
由于吴璟岚的举动,陆圣安也不敢再给她把脉,立马俯身跪下。
吴璟岚搓了搓已经满是汗水的手,见屋内的人都在看着她,她心下又是一阵慌乱。
皇帝问道:“玉贵人的胎到底怎么样了?”
陆圣安回答:“圣上,草民无能,不能把出贵人的喜脉。”
陆圣安的话,连太后都搞不明白了:“什么意思?”
陆圣安感觉到他的身体在抖:“就是……就是没有身孕。”
皇帝不由发怒:“荒唐!”
皇帝一怒,宫人们都跪下了,连贤妃也都蹲了下去。
吴璟岚扶着腰站了起来:“陆医士,你这话真是好笑,若我没有身孕,那我肚子里的是什么!”
三个月的身孕,吴璟岚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把不出喜脉,怎么可能?
陆圣安说:“圣上,草民诊人无数,但草民确实无法诊出贵人的喜脉,实在不知这……这喜从何来,更不知贵人腹中是否真的怀有孩子,若圣上要治罪,草民无话可说。”
陆圣安说完,伏拜一礼,不再起来。
皇帝哼一声:“我看你连最简单的把脉都没做好,何以配称一句医士!”
陆圣安依旧伏跪着,一句话也不敢说。
就在这时,太后看了吴璟岚一眼,吴璟岚也知太后在看着她,不知怎的,心下一慌,不由后退,就那一瞬间,太后仿佛看出了什么。
“陆医士辛苦了,来人,送陆医士出宫。”
听得太后这一句,皇帝不解的望着太后,陆医士茫然的抬起头,不敢应答。
吴璟岚紧紧的捉着把手,望了望看着很平静的贤妃,而贤妃也不在意。
“玉贵人的胎无恙!”
太后补上的这一句是暗示加明示,要陆圣安不能乱说话,陆圣安如何不懂,连声说:“谢太后,玉贵人与其腹中胎儿无恙。”
送走了陆圣安,太后就叫蕙兰过来,使了个眼神给她。
蕙兰领会,当下就让人带着吴璟岚走了。
太后环看屋内的人,除了她、贤妃和皇帝之外,就只剩一些贴身服侍他们的宫人,她吩咐:“都下去吧,管好你们自己的嘴。若今日有一个字说出去了,那受牵连的就不止是你们了,还有你们的家人了。”
宫人们战战兢兢回了句是,然后就退出去了。
贤妃也准备离去,太后却说:“贤妃留下吧。”
贤妃便坐下了。
片刻,蕙兰回来复命,她只是带了一个白色的垫子过来:“这是从玉贵人身上掉下来的。”
蕙兰不言明,但太后和皇帝已经明白,敢情这个垫子就是吴璟岚腹中的孩子。
太后平静的接受,而皇帝此时就犹如被人揭开了伤疤一样,瞪着早已经跪在地上的吴璟岚,怒吼道:“你竟敢欺君?!”
吴璟岚只是低着头,一句话也没有说。
太后发问:“玉贵人,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吴璟岚慢慢说道:“妾不是故意欺瞒圣上与太后的,先时,徐太医诊断妾怀了身孕,妾也高兴,连忙就告诉圣上,可谁料想,徐太医下一次请脉时,竟说是误诊,妾的腹中没有孩子,妾一时害怕就……”又抬起了头,“是徐太医,是他为了保命才教妾这么做的,妾也是一时糊涂就听信了。”
贤妃冷笑一声:“一时糊涂,玉贵人还真是糊涂。”慢慢走到吴璟岚面前,“只是我有一事不明,贵人既然没有孩子,那到时要怎样去圆这个谎呢?”
吴璟岚瞪大眼看着贤妃:“贤妃,你也……”
吴璟岚顿时停住了,是贤妃的一个眼神叫她不敢再说。
但贤妃丝毫不在意,还在继续说着:“我什么?玉贵人可不能全都怪在太医身上,若不是你虚荣心作怪,何以要撒这天大的谎争宠呢?”
吴璟岚咬紧嘴唇,不再言语。
贤妃屈膝行礼,对皇帝、太后说:“玉贵人此举是为欺君,不得不罚。”
太后并未说话,只是看了一眼皇帝:“皇帝,你做主吧!”
皇帝嗯了一声,随后过去拿起蕙兰手里的那个垫子,再走到吴璟岚面前,把她扶起来,垫子也交到她手里。
吴璟岚不明所以,但不敢不接。
皇帝吩咐道:“来人,送玉贵人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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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吴璟岚不慎“滑胎”,皇帝得知,十分惋惜,但又因在宫外行事,未能及时去看望,回宫之后,就过去看望了。
吴璟岚此时正卧在床上,脸色有些苍白,听得侍女说皇帝来了,她挣扎着起来,双脚还没从床上抽出来,皇帝就已经过来扶着她:“不必起来。”
紧接着就是惋惜、安慰、离去,皇帝就像是走一个过场一样。
吴璟岚看着皇帝远去的身影,说起演戏,谁能敌过这位皇帝陛下。
几日过后,皇帝再次来看望吴璟岚。
“贵人,贵人。”小兰叫唤着还在发愣的吴璟岚,“圣上来了。”
听得后一句,吴璟岚才反应回来,而后起身迎接皇帝,见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前,她跪下言道:“圣上万安。”
皇帝只是嗯了一声,随后又遣散了屋内服侍的人。
吴璟岚还在跪着,不敢起来。
皇帝看了吴璟岚一眼:“地上不凉?莫不是要我扶你起来?”
吴璟岚闻言,赶紧起来,但还是低着头。
“我今天过来,只是帮你把这个‘谎’圆了。往后你就不必多出这瑶华宫了。”
“多谢圣上。”
“多谢倒不必,你不要脸面,南晋不要脸面,可我还要,大齐还要。”
“圣上,妾一时糊涂,做了错事……”
皇帝截了她的话:“你说是徐太医误诊,然后就听信了,本来与你无关,为什么要这样?”
吴璟岚回答:“诚如贤妃所说,是妾的虚荣心在作怪。”
皇帝继续问:“那你是想怎样圆这个谎?”
吴璟岚反问:“圣上不是已经替妾圆了?”
皇帝一笑,而后摇头:“为了争宠,就要把这么大的罪责揽上来,不觉得很牵强吗?还有,这胎迟早是要没的,何苦呢?”
何苦呢?吴璟岚她也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
“其实……妾是想着在前些日子再怀一个孩子,只是没能怀上。”
皇帝笑着:“哪怕你再怀一个,月份也对不上,再有,一但被揭穿,是我的也变成不是我的了。”
吴璟岚听明白最后一句话,虽然没有直接说她会如此,但其中之意已经隐含在里面。
吴璟岚立即跪下:“圣上,妾不敢做那样的事。”
皇帝说道:“你欺君都做了,焉知会不会。”
吴璟岚正欲说,却听见茶碗破碎落地的声音,是皇帝把茶杯掷于地上。
“还有,我告诫你一句,自己做了什么因,就要承担什么样的果,我身边也不想再有你这样的人了,自求多福吧。”
说完,皇帝头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