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骄阳似火;冬日漫长,细水流长。
案桌上的绢纸写着这样一句话,而执笔的人正是宛如。
宛如虽然已经把要写的写完,但却是执笔不放,站立在一旁沉思着,直至纸上的墨迹已经干了,她还在沉思着。
“阿姊,阿姊。”
宛妍叫了宛妍好几声,宛如才反应过来,问宛妍怎么了。
“永宁候夫人今日进宫了。”
“哦。”
“我刚刚去偷听了,她乱七八糟的扯了一堆,但我看她是想要……撮合你与邹二郎。”
刚开始宛如的神色还好,但当听到“邹二郎”这个字眼时,身体微微一抖,手那只从她的手中笔脱落,掉在地上。
宛妍往下一看,笔头上的墨液溅了出来,溅到她和宛如的身上。
在屋内服侍的映雪和采繁见此情景,连忙过来收拾着。
而宛如却是什么动作也没有,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直到宛妍拉着她过去旁边的榻上,但神情还是刚才那样。
映雪过来说:“殿下和郡主的衣服应该沾到墨,不如去换一下衣裳吧?”
宛妍答应着:“好。”又看见宛如恍恍惚惚的样子,便吩咐采繁,“去帮你家郡主更衣。”
采繁应下了,宛妍也放下走了,正要离去时,却被宛如拉住:“阿茵,祖母是怎么说的?”
宛妍摇了摇头:“没听完我就走了。”
“我去问祖母。”
宛如抛下这么一句话就冲出了房门。
宛妍想着,去问祖母,祖母才见着着这永宁候夫人,要是她还没走,这么横冲直撞的,不大好吧!
眨眼间,宛如已经不见人影了,宛妍担心宛如,也跟着跑了出去。
宛如跑入侧殿的堂屋,屋内没有别人,只有太后和蕙哲两人,这时,宛妍也进来了。
见姐妹二人一前一后的冲进来,太后不解的问她们:“怎么了?”
宛如扯了一个笑容:“永宁候夫人来了?”
太后点了点头,又过去拉着宛如一起坐下来,宛妍也跟着她们坐下了。
太后说道:“是来说你和邹二郎的事的。”
宛如答应了一声。
太后问宛如:“你想嫁给邹二郎吗?”
宛如沉默了一会儿,才回了一句:“我不知道。”又抬头望着太后,“祖母,我真的不知道。”
“其实你和邹二郎也是不错,但……你往后嫁过去,邹世子就是你的大伯了,祖母就怕你心里……”
太后停了一停,没有再说下去,但其中之意,宛如如何不懂,她问太后:“祖母,您的意思呢?”
太后回答:“祖母的意思是你想嫁就嫁,你做决定。”
“哦。”
“好好想想吧,左右也不急。”
“嗯。”
想想。想想。
宛如想了几天,也没想出结果来。
此时,已经是夜晚了,宛如正躺在床上,她的眼睛很困,但却睡不着,第二日又睡不醒,循环往复,备受煎熬。
但煎熬的不仅是身上的,还有心上的,她自己也不清楚要不要嫁给邹允明。
她看得出,邹允明是真的喜欢她,就好像当初她喜欢邹允平那样,她怎好去拒绝那个当初的“自己”呢?!
其实邹允明也不差,但错就错在她先喜欢上邹允平了,是要嫁邹允明,离邹允平更近一点吗?
这个想法,宛如不禁笑了笑,又把自己骂了一顿,是要往后的一辈子都生活在这样的阴差阳错上吗?!
……
……
宛如此时走在一个长廊上。
长廊很长,宛如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
走着走着,宛如的眼前出现了一个人,是邹允明。
邹允明笑着跟宛如打招呼,宛如也跟他打了招呼,然后,他转身走了,她愣了愣,还是没有跟过去。
随后,就是邹允明手里拉着一个孩子,孩子的另一只手拉着一个女子,三人并排的走着,他们都笑着很开心。
这个时候,宛如想追过去了,可奈何脚上仿佛是没有力气一样,连一步都迈不出去,最后只能看着他们走远。
过了一会儿,宛如感觉到,她的脚好像能动了,但是一抬起来,却是麻的不行,是麻到没有知觉,掐着脚上的肉也不会痛的那种。
她没有办法,只有慢慢的走到旁边的围栏上,正要坐下时,却被人一拉,她正要转头去看,是何人拉着她。
就在她转头的一瞬间,长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园子。
她有点站不稳,晃了两晃,才站定了。抬头一看,发现自己身处的是一个亭子,亭子的旁边有一汪池水。
如此变换,宛如不禁肖想,这是在梦里吗?
她带着疑惑掐了一下自己的手。
不疼。宛如得出了结果,原来她真的是在梦里。
知道自己在梦里,她倒是不怕了。
梦里也有好的东西,比如已经失去的,你在梦中可以重新找回来,或是现实中不会发生的事,偏偏就在梦中发生了。
好的坏的渴望的厌恶的,都会在梦里找到。
梦就是一种渴望。她听佛寺的僧人这样讲过。
她可以在梦里见到她的父母,见到她小时候玩耍的样子,见到她这半年来一直很想忘掉的那个人……
只是,哪怕在梦里,也看不清她的父母长什么样,也看不到她小时候是什么模样,唯一看的清的是他。
在她思索的片刻,亭子中出现了一个人,是邹允明。
宛如看着邹允明走过来,越来越近,她想说,让他别过来,可她张不开嘴。
既然无法言语,那就只能躲避了,宛如一步一步的往后退,可邹允明的脚步却是没有停歇,直把她逼到柱子后面。
邹允明此时是带着笑意的,是那种开心而肆意的笑,如同阳光一样给人带来光亮,可宛如却感到这一缕阳光带来的或者不是光亮,而是热浪,能把人烧灼的热浪。
邹允明已经把她逼的无路可退了,她也一直在想着怎样躲开邹允明,只是没有这样的机会。
机会好像来了。
宛如趁着邹允明不留意的一瞬间,立即向右边跑去,但邹允明似乎是早已料到,一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宛如仰头看着他,准备把他推开,可无论宛如怎么推,他就是纹丝不动。
她情急之下,竟脱口而出:“走开!”
她终于能说话了。但她还没来得及高兴,邹允明就一个巴掌打过来。
这一巴掌打得宛如猝不及防,她根本没反应过来。
疼!宛如下意识的摸了摸脸上,刚一触碰,就感觉到脸上像着了火一样的疼!
为什么这么疼?不是在梦里吗!
宛如还没想明白,就听见邹允明的质问:“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我对你干了什么?我怎么知道!
宛如一脸茫然,正要说什么,却被邹允明拉着走出亭子,来到那一汪池水的面前。
“我那么喜欢你,你却一直放不下他,一直都放不下!既然如此,当初何必嫁给我!”
宛如听着邹允明低吼的声音,不禁想,这就是她的以后吗?
宛如一边摇头一边说:“不,不,不会是这样的!邹允明,你没有嫁给你!”
邹允明根本不理会宛如的话,依旧是紧紧的捉住宛如的手,只是神色已经从刚刚的怒转变成了笑。
“可笑,我却纵容你至今。不过,今后再也不必烦忧了,你就去阴间与他在一起吧!”
宛如一愣:“啊?”
邹允明想要把宛如推下去,宛如也来不及去细想刚刚邹允明的话,只是在拼命的抵住邹允明,不让他推下水去。
两人在相互拉扯着,邹允明根本感觉不到累,但宛如已经累极,身上汗如雨注,手上有渐渐的没了力气。
一切都是徒劳的。
宛如最终还是被邹允明推了下去。
惊恐,慌乱,喘息,席卷而来。宛如已经分辨不出这是不是梦了,或者说已经来不及去想了。
她正在下坠,她刚刚注意到池子离地面也不是很高,被邹允明这么一推,不是很快就落水了吗?怎么还没有感觉到水的存在?怎么什么都够不着?
渐渐,她已经看不清周围是什么了。
只有黑暗。
越这样,就越害怕。她拼命的想要捉住可以支撑她的东西……
而在另一边,宛妍正焦急的呼唤着不停喘息且是大汗淋漓的宛如,和宛妍一样焦急的还有坐在宛如床边的太后。
知道宛如做梦了,但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梦到了什么。
“不要!”
一声惊呼,床上的人已经醒了。
醒来的宛如惊魂未定,定眼看了看周围的景象,看到宛妍和太后,想要在她们身上寻求一个安心,但又怕这是一个梦。
见宛如这般模样,太后赶紧伸手过去抱着宛如:“别怕,不管梦见了什么,祖母都会在你身边,护着你的。”
宛妍也过去抱着宛如:“阿姊,还有我,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的。”
宛如有此一梦,身上的汗犹如雨水般流下,刚刚还不发觉,此时和太后、宛妍搂在一起时,却是清楚的感觉到了,也知道这不会再是梦了。
待得宛如好些了,太后才吩咐让人给宛如备水擦拭身子,随后就让宛妍去睡了,自己看着宛如,让宛如再次入睡后才离去。
这几日,祖孙三人都睡得不好,原因无他,就是宛如连着几天都在梦魇。
宛如梦魇的第三日,醒来时已经分不清这是不是梦了,拉着太后说不要嫁给邹允明。
太后一边答应着宛如,一边让人去请了太医过来。
太医诊断后,开了方子,宛如服了两天,虽然有所改善,但又因睡不着而烦心,连安神药也不管用了。
太后再次请了太医来,太医回话:“郡主的梦魇是思虑过多、忧思过度所致,伤及心脾,从而惊了心神,引发梦魇。而今失眠,是内心烦杂所致,心火旺盛,安神药和下心火的药只能是治标,但根本还得看郡主本身。”
太后只是叹了口气,随后就让太医出去了。
先前,宛如得知邹允平与徐嘉嘉的婚事时,却是比如今还要严重,经常伤心,哭的眼睛都肿了,神志有时也是迷糊的,连生死都不在乎了,但好在太医的一剂猛药下去,才好了。
可宛如这样的情况,难道又要再次陷进去,或者一辈子都走不出来吗?
太后想到这里,又不禁心痛起来,终究是自己亲手养大的,怎么忍心看着她再次陷入困境,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祖母。”
听得这一声,太后回头一看,是宛如。
太后赶紧擦掉了即将落下的眼泪,而后让宛如过来。
宛如走到太后面前,轻声说:“祖母,我想好了。永宁候府,我不嫁!”
“好。”太后笑了一笑,“不嫁就不嫁,凭你的身份,还怕找不到什么样的好人家吗?”
宛如也笑了。
放心吧,祖母,我不会再去为了那些不值得的人和事伤心了,也不会再傻傻的站在“悬崖”上了。
————
中秋一过,宫里就准备着九月份上北郊围场行猎的事了。
宛妍问着宛如:“阿姊,你不去北郊围场吗?”
宛如只是摇了摇头。
宛妍叹了口气:“你不去,祖母也不去,光我一个人有什么意思啊。”
宛如反问:“不是还有阿滢吗?”
宛妍劝说着:“可我们三个在一起才好玩。还有啊,上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很久了,帝都城郊的那个猎场又不好玩,要是不去会很可惜啊。”
宛如一点也不感兴趣:“可我真没这个心思去。”
“阿姊,你就当散散心嘛!”见宛如没反应,宛妍倒是赌上气来了,“你不去,那我也不去了。”
宛如笑道:“你不是说要把骑马学会吗?难不成又是空话?”
见宛如提到了骑马,宛妍顿时间就没话说了,她什么都能学会,偏偏在骑马这一事上难住了。
“你呀,别老是缠着我了,去到北郊围场上,就好好的学骑马,不然,我和阿滢都是要笑你的。”
“好了,我会好好学的,不叫你们看笑话。”宛妍转移了话题,但还是不变其目的,“其实祖母已经想好了你将来的夫婿了,他应该会在此次行猎中出现的。”
宛如哦了一声,问:“你问过祖母了?”
“我没问,但我听到祖母和惠哲姑姑说的话,应该是有战功的那些武将子弟。”
宛如嗯了一声,也清楚若是真的是要她嫁给那些取得战功的武将子弟,多半也是政治婚姻,婚姻里写满各种利益与权力。
宛妍继续劝着宛如:“阿姊,你还是去看一看吧,要是合心意,也就罢了,可要是不合心意,早些拒绝了也好,省得往后麻烦。”
宛如依旧是摇头:“嫁谁不是嫁。若是祖母让我嫁的,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如此,我倒也愿意,省得自己去考虑那么多了。”又望着宛妍,微微一笑,“祖母应该也会考虑你的婚事吧?”
宛妍一愣:“啊?我不清楚,我……还不急,反正是阿姊你先嫁的。”
“要是有喜欢的,又合适的,就不要犹豫了,不然,像我这样,顾虑太多,又自作主张,到头来,受伤的还是自己。还有,不要想太多,不要一味的伤心难过。伤心,伤的是自己的心。”
宛如的话是说给宛妍听的,可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其实不过十五岁,怎么就好像经历了许多事的人呢?宛如转而一想,不禁笑了笑。
“阿姊……”
“不过是有所感慨罢了。”
“那你是真不去吗?”
宛如嗯了一声。
宛妍叹了口气:“唉,好吧,那我就一人独享那里大好的景色了,到时候可别后悔呀。”
宛如没在意宛妍的话,只是低头说了句什么,宛妍以为是回答她的,但没听清,便问了一遍宛如,宛如却说了一句:“没什么。”
宛妍一头雾水,想要再问时,宛如已经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