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臂金,宛如知道那是意味着什么,可若是邹允平送的,她会毫不犹豫的接下,可是眼前之人,不是邹允平,而是邹允明。
宛如摇头:“不好。”
邹允明看着宛如:“我自认并不比我哥哥差……”
宛如不等邹允明说完,就抢话道:“哪怕是他真的要娶徐氏,我也不会嫁给你的。”
而后,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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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花开时节,也是婚嫁的好时节。蕊国公主带着厚重的嫁妆和亲漠北;永宁侯世子邹允平与前陇州参将之女徐嘉嘉定下亲事,预计在今年十月完婚;赵景晖纳前宰相之孙女邵安雁为侧妃。
三月的美好,也不仅在婚嫁上,更有在与楚恒的战事上。经过近三个月的浴血奋战,大齐虽然没彻底击退楚恒,但已经扭转之前处处受楚恒压制的局面了。预计再几个月后,就能彻底结束这场战事了。
而后宫这里,争风吃醋、吵来抢去的也是正常现象。
吴璟岚在年节时解了禁,在后宫阵营上离了贵妃,也答应了淑妃的拉拢。只是淑妃言,贤妃不会轻易放过当日的事,而贵妃也是有意疏离,自然就不好与她太过亲近了,她表示能理解。
贤妃在上元节失火时,受了惊吓,病了,但这一病,却是久久不愈,宫里的太医不管用,就请了外头的巫医来,巫医言道是有人与她不合,克住了她,才使其久病不愈。
贤妃与皇帝说及此事时,明里暗里指向吴璟岚,皇帝是将信不信,但为了贤妃,还是把吴璟岚冷落了。
吴璟岚因着这一场莫须有的“相克”再度遇冷,淑妃想要规劝,都被贤妃阻拦了,连贵妃也靠向贤妃这一边,唯有太后说不可太过于轻信巫术,但皇帝还是搁着吴璟岚不理。
不久之后,吴璟岚爆出有了一个月的身孕,皇帝便越级晋封吴璟岚为正五品贵人,并赐封号玉。
吴璟岚复宠,势必引起贤妃的不满,贤妃也正准备下一轮攻势,但偏偏在这个时候,她的病好了。
宫中人人皆言,吴璟岚腹中的胎儿是福胎,连太后也赞同,一时间,吴璟岚风光无限,贤妃对此是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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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如自从得知邹允平与徐嘉嘉已经定亲的事,就一直在伤心难过中度过。
三月下旬,是倒春寒的时节,宛如一个不留神,就得了风寒,在病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就只念叨着邹允平。
夜晚时分,宛如已经喝了药,睡下了,太后替宛如盖上了被子,就走了出去。
太后问宛妍:“她何时喜欢上邹世子的?”
宛妍只是摇头:“我知道时阿姊已经跟邹世子表明心迹,但看阿姊平日的样子,应该是很早就喜欢他了。”
太后哀叹一声:“要知道,我就早些时候跟她说了这门亲事了。”
宛妍问道:“祖母,您是不是早就想好了阿姊要嫁什么样的人家了?”
太后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又说:“看她如今的样子,怎么会答应?!”
……
……
宛如醒来,滴水不肯进,经太后、宛妍和景如蕴轮番规劝,才肯吃一点东西,而后说要一个人静静,太后看宛如这样的情况,也就由她了。
时间已经到了四月末,宛如的风寒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神情依旧是恍恍惚惚的,接连几天都是不怎么说话,也是听不进别人的话,连她亲姐姐宛嫦过来探望她,也是这样。
在一个发大风但不至于下暴雨的下午,宛如失踪不见了,众人找到她时,她正站在一口井上,摇摇欲坠,众人规劝许久,她才肯下来。
清明过后,庄氏入宫,想要再提邹允明与宛如的事,太后只言要好好考虑。
太后想了许久,终究还是决定与宛如说了今日庄氏的来意,并让宛如自己决定,宛如听了之后,没有表态,只是说我要见他。
他,他是谁,太后自然清楚,思虑再三,还是决定让宛如去见邹允平一面。
……
……
清明时节雨纷纷,此时虽然已过清明,但雨依旧是“纷纷”。小雨润物,但也如箭羽一样,穿进人的躯体,让人痛彻心扉。
宛如掀起马车上的帘子,看着窗外的毛毛细雨和依旧繁忙的街道。
宛如忽然明白,这个世界从来就不会为了你一个人而放弃掉一切。
宛如放下帘子,端坐在车上,虽然没有想别的事,但手里一直在拿着一个匣子,时不时的抚摸着。
听声音,应该是出了城门,正在往郊外的方向赶去。
郊外的路,总归有些颠簸,以往宛如跟着太后和皇帝出行,都是受得住的,并没有什么不适,但今日的宛如似乎不大舒服,只是还在硬撑着。
一旁的采颦看出了宛如的不对劲,询问着宛如要不要休息一会,宛如直说不用,但不一会儿,宛如就忍不住的吐了。
宛如被迫停下休息,但休息了一会儿,就说着要继续前行。其余人拗不过,也就继续走了,只是速度比之前慢了不少。
终于到了,宛如走下了马车,站在一个院子的门前。
雨已经停了,但路面上还残留着雨来过的痕迹,墙角上长满了艾草,密密麻麻的,所谓的见缝插针,就是如此吧。
风路过,吹拂着她的脸,让她散下来的头发微微飘起,四月的天,已经是有点暖意,但她觉得冷,很冷。
采颦过去为她披上了斗篷,并与她说:“世子已经在里头等着了。”
她点了点头,随后就从旁边的侧门进去了。
采颦扶着她一路走过去,因看见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便说:“郡主要不要休息下再去?”
她摇头:“不必了。”
走过小桥,入小廊,前面就是会客的阁子了,阁子的门是开着的,她可以想象到,邹允平就在里头等着。
她停下,吩咐采颦:“替我看着。”
而后看了看手里拿着的那个匣子,停缓了一下,便解开了斗篷,把匣子包裹在斗篷里,抬头,看了看纱窗里的人。
他正在饮茶,神情悠然,看着起来很有耐心的在等着,她没有多留,看了他一会儿,就走了进去。
听着珠帘相碰撞的声音,邹允平便知是有人来了,正准备起身迎接,但在看到来人的那一刻,他愣住了。
“怎么是你?”他开口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
“四皇子呢?”
“是我以我四哥的名义让你来的。”
他只是哦了一声。
她没有说话,只是绕过他,放下了斗篷,坐在了他的对面,而他没有一直站在那里,待她坐下了,他也坐了。
他为她泡了茶,她饮了一口,放下了,这期间,两人都没说话,一直沉默着,到了要开口的时候,竟然同时开口。
“你……”
“你……”
许是都意识到了,说了头一个字之后,都很有默契的不说下去了。
就这样,又沉静了一会儿,她才问他:“徐嘉嘉比我还要好,是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说:“是我对不起你。”
她反问:“有用吗?一句对不起有用吗?若你当初不想与我一起,拒了我就是,何必平白给我希望,而后又让我失望。”
他回答:“我没有想回会有之后的事。”
她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懊悔,尝试着顺着他的话说下去:“那你的意思是,当初你对我说的话,是真……的。”
他点头。
或许她应该值得高兴,只是在这种情况下,她高兴不起来,还是要回到现实的:“我就问你一句,退婚,然后娶我,你愿意吗?”
他没有回答,她就当他是默认,是不愿意了。
她冷笑:“我宁愿我是做了一场梦。”
他饮了一口茶,说:“我与徐氏已经有了肌肤之亲……我不得不……”
她一笑:“原来如此。好一个‘不得不’啊!原来我与她之间,你注定是要负一个的。真好,真好啊。”
他受不了她的调侃:“你不要这么说,我并没有碰……”
她直接抢了他的话:“那我要怎么说,是说要你去退婚,不然就要死要活的,是死不要脸的说两女共侍一夫,还是要我去杀了那个徐嘉嘉?”
她越说越激动,左手不自觉的碰到了桌子,桌子里的茶杯也动了一下。
他看见她这样,忙过去安慰她:“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邹允平,自己做了什么事,终归是要去负责的,若你不负责,我看不起你。”
他点了点头:“我会负责的。”
她没有说话,是因为她感觉到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喉咙也有些哽咽,她在强忍着,她怕她一说话,泪水就要掉下来,声音发哑。
“宛如,到底是我给了承诺又没有兑现,我欠你的,一辈子也换不清了。”
听了这一句,她再也忍不住了,泪水直落,滴到她的手里,她别过脸去,不愿让她看见。
她是头一回听见他叫她的名字,只不过,应该也是最后一回了。
她抹去泪水,说道:“总之,我们是错过了,说再多也没用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点头。
她从斗篷里拿出那个匣子,打开,说:“这是之前你给我的,我想我及笄的时候也用不上了,还是还给你吧!”
他看着匣子里的那支金钗,动了动嘴,但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
她说:“我本不想见你的,也不想说什么爱啊恨啊的,我只想着,要断就断得一干二净,藕断丝连害人害己,不要到时候传出些什么不该传的话来。”
“好,我明白。”
“那往后我们就只是相互认识的朋友,再无别的了。”
她抛下了这么一句话,走了。
她走了不久,又返回去了。
他看着她进来,拿了放在桌上的那个斗篷,也没与他再说话,就转身走了,他对着她离去的背影,小声的说了一句保重。
随后,他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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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了邹允平一面后,宛如也没有多大的变化,依旧是不大爱说话和搭理人。
宛妍一直试着和宛如多说会话,但总是不奏效。
一日,宛如又不见了,太后也顾不得颜面不颜面了,发动各宫宫人,去搜寻宛如的踪影,终于,在冰心园一个假山上找到她了,这时,已经是申时了。
冰心园,离永寿宫很远,在皇宫中心线上偏东一点,帝后寝宫、前朝三大殿、皇家最大的戏场华音殿和最大阁楼的听雨阁都在中心线上,冰心园就在听雨阁的东面。
宛如站在假山之上,下面是天安河,说是河,其实跟溪流差不多,只是源头是宫外的雨花河,引进后,就被打散成一个个溪流了,十余个溪流经过暗渠汇集到一处,通过三大殿前的金雨桥,就到了宫外,做工之精细,实令人赞叹。
宛如此时想的就是这个,宛妍赶过来时,她想的还是这个。
“阿姊。”
这一声叫喊来自假山下的宛妍,但宛如没有理她。
“阿姊,你下来吧。”
宛如只是转过头去看了她一下。
“不如你上来吧?”
“啊?”
“你上来。”
宛妍有些害怕的看了看旁边的那一汪水,但又看宛如笑着的样子,还是答应了。
在荣喜的搀扶下,宛妍爬上了假山。
宛如吩咐下面的宫人:“都离远一点。”
宫人不敢听令,只是看着宛妍,宛妍说:“离远一点吧。”
见宫人都走远了一点,宛如也不在意他们了,看了看远处的黄昏,问宛妍:“这样的黄昏,美吗?”
“美。”又望着宛如,“阿姊,你先下来吧。”
宛如摇头:“不,在这里挺好的。我们聊聊天吧。”
宛如拉着宛妍的手,坐了下去,她们的脚底下就是天安河。
宛如笑了笑:“其实我不是要寻死,只是想找个地方安静一下。”
宛妍只是细声答应着,双手紧紧的捉着宛如的手,根本不敢去看下面的水。
宛如说道:“不要怕,我总不会推你下去的。其实你静静的看着你害怕的东西,看久了,就不怕了。因为你怕它,所以你就不会想要去亲近它。”
宛如见宛妍依旧是不敢去看底下那一汪绿水,宛如也不逼着宛妍,只是握着宛妍的手,而宛妍靠着宛如,心神也慢慢定下来了。
宛如笑道:“阿茵,其实我们很像,真的很像,许多事宁愿埋在自己心里,也不愿意说出来,我们总是倔强的想要得到,有时毫不顾忌的去追寻,有时又因旁人的劝解而放弃掉一切。”看了一眼宛妍,“很矛盾,是不是?你也是这样的,只是没有察觉到而已。”
而后,又在小声嘀咕着什么,宛妍没有听清,想要去问时,却听得宛如大笑了起来。
宛妍看着宛如,仿佛眼前的人是一个陌生人:“阿姊,你到底怎么了?”
宛如依旧笑着:“我没事,我只是想,活了十五年,到底活出了什么?!之前有一瞬间,我觉得我这一生,就是一个错误。”
宛如缓了一下,又继续说着:“我四岁时,父亲去世了,六岁时,母亲也走了,只剩下我和几个哥哥姐姐,那时候,是我最孤独无助的时候,但是祖母把我带到了她身边,你也把我当成亲姐姐一样对待,还有四哥,你们都对我很好,我也很少伤心了,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宛如抬起了头,看着落日余晖:“后来,我喜欢上他了,我跟他表明心迹,到最后,他不要我了,有那么一刻,我是怨他的,但更多是埋怨我自己。两天前,与他见的一面,其实是不得不断,不是当断则断。明知是不可能,也想去追寻,可我懦弱,只会在自己的世界里追寻,以致于一直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宛如忽然站了起来,因着宛妍是靠着宛如的,宛如一起来,宛妍顿时失了依靠,心神一乱,又是吓了一跳,连忙起来站在宛如身边,双手紧紧的捉着宛如不放。
宛如想是注意到了,拉着宛妍往后走一点,又安抚了她一下。
“你看。”宛如指着下面的天安河,“这天安河的源头是宫外的雨花河,从这里流过,到帝都外,皇宫,不过是它的流经的一个地方,并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的。我们也是一样,不久就会离开这里,去往下一个地方。景选侍说得对,我太过执着了,执着到看不到路,看不到其他地方的阳光。我应该明白,世间万物,没有谁为谁而停留的道理。”
宛妍听了这一番话,便知宛如释然了:“阿姊,你想通就最好了。”
宛如摇头:“不,我仍旧是不想放下,只是时间不等我,我不得不放下罢了。若有一日想起,我怕是会懊悔,会再一次去伤心流泪的,只是现在我累了,不想再去伤心了。”
宛如看着宫人们离她越来越近:“不必过来了。”又转头对宛妍说,“我饿了,和我一起回去吃点东西吧。”
从假山下来到永寿宫,宛如和宛妍都是手拉着手走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