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外的破庙坐落在一片枯死的树林中,干瘪粗糙的树干在焦黑的土地中插着,再衬上半斜的夕阳,看起来颇为怪异。
破庙的屋顶已经塌了,只有靠北的一面墙因垒得极为厚实,还算完整。供奉的佛像就在这面墙下,只剩下左半身。原本是天庭饱满,慈眉善目,如今只留着一只眼睛,犀利得能洞穿人心。
金童子也在这面墙下,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眼睛始终闭着,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神色并不痛苦。两根手腕粗的锁链将他和佛身捆在了一起,笼罩在一片金光之下。仔细瞧去,那闪烁的金光是极为细密的金色符文,每个字符尚没有一粒米大,多不可数。
符咒之道,其实是最仰仗天赋的。与寻常练剑御物不同,符咒借用的是天地万千生灵,乃至山川湖海之力。同样一个符咒,因施用者的修为不同,其效能也大相径庭。但仅仅仰仗修为,却也是不能修好符咒的,说白了,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所以天下纵然仙门百家林立,却没有一家能单以符咒之术立身。
须知一画便能起符咒。几画成字时,所起之势已经很有威力了。而且画符难精细,像这样精致的符文,施术之人恐怕造诣了得。
符文之下,金光流转,灵力充沛,与周围的枯树林格格不入。
所谓眼见为实,此刻的漓衣一点也不怀疑它能引来天雷。
因为漓衣是见过这样的金色符文的,就在玄机谷,残断的巨树之上。
在这无法解读的符文之下,好像涌动着不可捉摸的变乱。
漓衣跟着小楼的人来了破庙之后,众人皆是斗志满满,杀气腾腾,然而,连一个妖魔的影子都没看到。漓衣于是就攒动他们去救云翊,最先响应的云慕山就带着二十几个杀气腾腾的青年弟子浩浩荡荡地往漓衣随便一指的方向去了。
只剩下十几个懒散的青年弟子围在破庙周围,面有怠色。因着漓衣形容狼狈,又是没什么地位的新弟子,那十几人也不愿意搭理她,只各自顾着自己。
棘手的倒不是这群人,而是这个被称为伏魔阵的符咒。所以她决定按照自己原来的计划,先打探一些消息,寻找破阵的线索。然后,当然是以“分赃”为由挑起他们之间的内斗。
漓衣走到先前与云慕山冲突的那名女修身旁,讨好地问道:“师姐,天有些冷,我能不能坐在你身旁暖和暖和?”
女修见她只穿了一身单薄的衣服,身上灰扑扑的,面露不忍,于是大方的招呼她坐下来:“坐吧,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师姐,我叫上官十四”,漓衣缩着身子往她身旁靠了靠,但并没有挨着,“我衣服脏,还是不靠得太近了。”
女修起身将自己的风袍取下,披在漓衣身上,笑道:“我叫南寻,是御宗门下。”
“南寻师姐真是个好人!”
南寻没有说话,笑着捡了些枯枝过来,生了堆火。
“师姐,我听说,咱们这个伏魔阵好像很厉害啊!”
“嗯,那当然,不然怎么能困住金童子。”
燃起的火堆将两人的脸照得通亮,什么表情都看得分明,比如南寻在说这话时脸上一闪而过的骄傲。
漓衣往火堆前挪了一步,伸着小手在火上取暖,又细声问道:“师姐,你知道这样厉害的伏魔阵是哪里来的吗?”
“是我御宗之物。”
“啊,那金童子是师姐捉的啦!”漓衣昂起头,一脸崇拜的望着南寻。
南寻摇摇头,“并不是,是我们几个人合力捉住的。”
“我瞧着这阵金光威武,好生厉害,是什么人结下的?”漓衣眨巴着眼睛,一双眼睛清澈明亮,看起来人畜无害。
意外的是,南寻并没有接话,只是凑到火堆前也来烤火。
“我在想,千杀女那么厉害,她会不会破了这个阵?”漓衣追问道。
“不会,她没有这个本事。”南寻说的极为坚定。“没有人能破得了。”
“那,这么厉害的伏魔阵是什么人结在这里的呀?”
南寻一怔,没有作答。
第一次漓衣问南寻结阵的是何人,她没有回答。第二次漓衣又问她,她还是没有回答。倒真是十分令人意外。
始终问不到什么要紧的信息,漓衣不免有些低沉,四下环顾,却没有发现青赤的身影。
突然,树林之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二十几个修士押着青赤往破庙走来,漓衣定睛一看,上官长泽正在队伍的最前面。漓衣没有想到,上官长泽竟然能很快的遇见众人,而且还抓了青赤。
漓衣不再多想,趁着没人注意,祭出长华就往伏魔阵上砍去。
铮!
南寻的佩剑不知何时出了鞘,结结实实地拦住了漓衣。
“你到底是什么人!”她厉声问道。
“得罪了!”
漓衣以极快的速度起了一道焚天符拦住南寻。
周围的人反应过来,瞬间就拔了剑围上来。
漓衣环视了一周,确定没有什么大能,于是接连结出七八道焚天符向众人抛去。
那条条小火龙在空中飞腾,本就不大的枯树林一时火光冲天,十几个弟子缠斗不下。
漓衣得了空,立刻祭剑去砍伏魔阵。
这一击,那金光固若金汤,纹丝未裂。
漓衣又是运剑,将焚天符的施在剑身,霎时,长华上剑气激荡,有吞尽山河之势。
这一击,那金光终于裂出一丝口子,然而也只维持了一瞬。
刹那间天地风云卷动,伏魔阵大放光彩,似能引借万物之灵化为已用。
漓衣突然明白这里为何是枯树林了。
此时,二十几人已经走进了林子。带头的云慕山和上官长泽两人拔了剑就向漓衣击来。
青赤也不含糊,瞅准时机挣脱束缚,与几人缠斗起来。原来包好的伤口又重新渗出血,疼得青赤满头大汗。尽管如此,他还是硬撑着一路杀到漓衣身旁。
两人碰头的一瞬,青赤笑道:“早说你这方法不行了吧,还是要靠武力!”
漓衣一直不下杀手,只和几人周旋,得了空就去破阵,虽然对手不强,但是人多,她打得十分疲软。
当然,那三四十人也没有讨到一分好处,个个都是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云慕山隐隐感觉自己并不是漓衣的对手,又见对方并未下死手,于是停了手,试探地问道:“阁下是什么人?居然敢和正道作对?莫非要做魔道走狗吗?”
青赤笑笑:“打不过就想着谈判?”
上官云泽呸了一声:“别跟她废话,我倒要让她感受一下被剑架脖子的滋味。”
漓衣望着头发被燎糊了一节的南寻,突然说道:“南寻师姐,今日闹成这样,我也不想。不过我就是看不惯你们杀一个孩子,所以也只能闹成这样了。”
南寻瞪了她一眼,“少废话!”
漓衣把风袍解下,运了一道灵力将袍子还到南寻身上,淡淡地说道:“不如我们将事情简单一些。说到底我是来救金童子的。若是阵破不了,自然救不了。”
她往前走了一步,握着剑的众人瑟瑟缩缩地竟然往后退了一步。
一时,天地静极。
只有南寻先前点起的火堆烧得极旺,噼啪作响,映红了整座破庙。
“不如我们打个赌,若是我能以一己之力破阵,金童子,我带走。以后谁都不要再打他的主意。”
南寻喘了一口气,不慌不忙地道:“若是你破不了呢?”
“我甘愿受三剑,自行离去。”
“小漓儿......”
“我既骗了人,又弄伤了各位。如果阵破不了,我甘愿受你们三剑。三剑之后,你们若是能留下我去喝茶,我也可以跟你们走。”
那少女负手而立,不假思索地道。
然而在众人眼里,是何等狂妄。
“好。”
云慕山、上官长泽和南寻不约而同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