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沉默着走了很久,两人终于走到山脚的一处客栈。那客栈没有名字,只挂了一块空匾,四间木头屋子,虽然空间宽阔,但都是简单的实在装饰。再环顾店里,生意冷清,只有一个跑堂一个掌柜。两人落座,便是店里唯一的一桌客人。
漓衣坐下来,十分殷勤地为云翊斟了一碗茶,恭敬又客气地说:“云师兄,请喝茶。”
云翊接过来,虽然不屑但仍心满意足地一口喝完。
“好啊,看来没毒!”漓衣又为自己斟了一碗,故意比刚才倒得更满。“也不烫!”她捧着茶碗,小口小口地啜着,脸上十分得意。
云翊放下茶杯,嘴角突然勾起笑意,“你知不知道,茶是不能倒满的?”
漓衣摇摇头,警惕地看着他。
“茶杯倒满,就是催人离开。”他笑着转头看向漓衣,缓缓说道:“你将自己的茶杯倒满,意思是......”
“意思是小女子初出茅庐,初来乍到,初......还需要云师兄多多提携,多多照顾啊!”漓衣立即换了一副谄媚的嘴脸,迅速提起茶壶,往云翊的茶碗中添水。她倒得很仔细,生怕倒多了倒满了。
“云师兄,你可千万不要跟我这个小女子一般计较。以后路还长,咱们有这样的机会一起出门历练,是多么妙不可言的缘分啊!”
以后路还长,看谁能气死谁,漓衣想,这个人果然跟看起来一样冰冷,和尖酸刻薄。对,就是尖酸刻薄。她很满意自己想到的这个词,嘴角的笑容又咧大了几分。
“云师兄,喝水喝水。”
云翊一声不吭的看着。眼前的少女虽然才与他相识几日,但早就没了初见时那份知理寡言,一言一行颇像无赖做派。
“两位,打扰了。”
客栈的掌柜突然行了大礼,仔细地端了六碟子精致的点心上来。六个精致的玉碟圆润无暇,碟身刻着三两片竹叶,刀工细致入微。碟子里的几样点心更是精巧,与老旧的木头桌椅格格不入。
六个玉碟摆完,掌柜又端来两碗热粥,也是同样精致的玉碗装着。
“掌柜,你这是?”漓衣不解地问道。
那约莫四十岁的掌柜恭敬地行了一礼,不慌不忙地说:“凤姑娘,云少侠,这是小店一番心意,请两位慢用。如有不周,只管教训便是。”
漓衣微微一怔,扫视了一眼桌上的食物,很快反应过来,笑道:“掌柜有心了。”
漓衣端起粥喝了一口,和刚才的茶水一样,虽然温热,但并不烫口。热粥下肚,像一股暖流涤荡在身上,整个身子立时暖和了起来,似乎刚才的疲累都一扫而空。
“云师兄,咱们这一路去,你是计划着去哪啊?”
俗话说酒足饭饱便要犯懒,漓衣把手放在桌子上撑着头,将上身的重量都转移到桌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碟中的小食。
“我先前只打算往琼山那边走,能在立春前到便行了。”
“那如今是怎么打算的?”漓衣又挑了一口小菜,一边咀嚼一边又问:“去琼山做什么?怎么还要在立春前到?”
“如今还是一样打算。立春时有百家教考,今年是琼山上官家主持。”
果不其然,少女的眼睛突然锃亮,“走吧走吧,别吃了,赶紧走吧!”
云翊摇摇头,叹了口气。
两人正打算离开,掌柜牵着两匹黑马走了过来。
那人又是恭恭敬敬地行礼,说道:“凤姑娘,历练多有劳顿,既然不御剑,不如骑马而行,省些力气。”
漓衣朝那两匹大黑马打量去,健壮倒也温顺,鞍上还挂着几个皮囊。
“这是?”
掌柜又低首行礼,恭敬地回答道:“凤姑娘,皮囊内稍微放了些散碎银两,也有一些耐放的吃食和酒水,以便不时之需。”
“有劳掌柜费心了。”
漓衣利落地飞身上马,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转头对掌柜说:“劳烦掌柜替我向凤贺带一句话,叫他把心放在肚子里,他阿姐我也不是吃素的。”
于是两人就这般策马而行,一连行了七八日,有时在客栈过夜,有时只能在林间小憩。
一路走来,一共九间客栈,每家都像头一家这般,备着温水热粥,备着玉碟锦食,还有无一例外的,健壮温顺的马匹。若是在店里过夜,店家还会奉上崭新的衣袍。若是不在店里过夜,马鞍上必定挂着一床羊毛毯子。
少女从来没有亮明过身份,但每个人都是恭恭敬敬地喊她凤姑娘,礼数周全得令人惶恐。
原来她还想着历练生活必定清苦,想来能消瘦下一斤半两。哪知道这一路走来,漓衣反而觉得自己的脸愈发圆润了。于是从原来的欣然接受,开始渐渐抗拒这般心思细腻的安排。
“唉,云师兄,你老实说,我是不是比之前还要胖了。”
漓衣愁眉苦脸地盯着眼前丰盛的食物,把筷子推得远远的。
还没等到云翊开口,店里的掌柜又迎了上来,“凤姑娘可是嫌饭菜不合胃口?我这就令人重新做些别的花样来,不知姑娘喜欢酸甜还是咸香?”
漓衣摇摇头,神色中的忧愁却是一分没减。掌柜见她不言,也不敢擅动,就在一旁老老实实候着,目光都不敢轻易打量。
过了半炷香的时辰,新的盈盈十几个碟子又端了上来。
“额......”
“吃吧,今日我们多行些路就是了。”云翊看着她,淡淡说道。
漓衣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拿起了筷子。在一旁还弓着身子的掌柜这才缓缓起身,客气地说道:“凤姑娘,云少侠,慢用。”
“等一下!”漓衣突然叫住他,嘴里嚼着一块糖醋排骨,含糊不清地囔道:“你跟凤贺说,别搞这么大阵仗了,我都胖了。”
掌柜微微一愣,憨厚地笑笑,“小人这样的身份哪有缘分见到凤家家主。”
“哦,那你跟凤宫雨说,也是一样的。”漓衣又夹了一块排骨。
掌柜又是笑笑。
“那你搞这么多花样,是谁下的命令,你就让谁传个话。”
掌柜摇摇头,“无人下令。”
漓衣一脸错愕地看着掌柜,显然是没想到这样的答案。
“凤姑娘是不是不知道,家主下了一道金羽令。”
“什么时候的事情?上面说了什么?”
掌柜低首又是一礼。“见凤姑娘如见家主。”
......
这边,漓衣因为掌柜的这句话差点惊掉下巴。那边,在无回殿上,凤贺抛下读了一上午一个字都没有读进去的书,终于等来了期待已久的消息。
“家主,大小姐今日去了第九间客栈,是陈家名下的客栈。一应物资都准备得很好,大小姐爱吃的都备下了。大小姐今日说,不必这么大阵仗,她都长胖了。”
凤贺笑笑,满意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这一切当然都是凤贺一手安排的。
漓衣一出凤家,其实就有消息传了出来。凉境周围的这些客栈,都是凤家远族开的,因着地远,数年难有机会见到家主。他们得到凤家大小姐出门这样大的消息,自然是忙着好好准备,争争气长长脸什么的,于是早就备下了周密的接待计划。本来各家已经胸有成竹,翘首以待,谁知道凤家那位突然下令,要亲自一一审核接待计划。
于是那原就周到体贴的计划这处改改,那处添添。一来二去,就变成了如今的阵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