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过去两日,云翊和漓衣便离开了凤家。
本来是打算过一日就走的。凤贺并没有来送她,她也没敢去找凤贺道别。
只有凤宫雨很夸张地带着银羽卫抬了五口大箱子送过来,说是凤贺送她的临别赠礼,还一脸认真地一箱箱打开,一样样摆出来介绍。等到他介绍完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于是只能拖到第二天,两人趁着天刚刚亮,悄摸摸地出发了,谁都没惊动。
漓衣并不知道,在漓衣前脚刚踏出凤家门,新家主继任以来的第一条金羽令就已经传遍了三族。
令上言,见漓衣如见家主。
彼时,出了凤家门的漓衣就是像断了线的风筝,脱了缰的野马。
才走出无回谷十里地,少女原来的恋恋不舍与忐忑不安就无缝转变成了期待兴奋,死活也不愿意御剑,坚持要一步步脚踏实地地走下去。
谁知,云翊却说:“出门历练本就不应御剑。”
漓衣翻了一个白眼,赌气的把云翊甩在身后。见到天上飞的鸟,她便要激动的捏一个幻剑去打鸟,见到落满积雪的树,她就要摇着树干把所有的雪都抖下来才罢休。
也不知那般顽皮了多久,两人已经隔上了一百多步。于是她又回过头来,兴高采烈地喊:“云师兄,你好慢呀!云师兄,你快点走呀!云师兄,我等等你啊!”
被甩在身后的云翊一脸阴郁。
那欢脱的少女此刻正笑盈盈的蹲在一棵树下等他,手里拿着不知从何处捡来的硬树枝,在雪地上划来划去。
分明在离开凤家时,那张清秀的脸上满满的都是不舍,一双墨瞳啜着泪花。怎么泪花憋着憋着......就笑了?
他慢慢追上漓衣之后,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何出了凤家你这般高兴?”
那少女把树枝一扔,说道:“不是离开凤家高兴,是能出门历练令我高兴。”
“你从未出门历练过?”
云翊不禁有些质疑。凤贺今年十五,依照凤贺的年纪推算,她怎么说也应该有十六岁。天下仙门弟子只要满了十四岁便要参加教考,十五岁便要参加点水。这都是必不可少的历练。
“你可有去过百家教考和浮澜点水?”
漓衣摇摇头。“我这么多年也就从无回谷出去过几次,都在凉境,每次还都有凤贺看着。”
漓衣撅起嘴,一口气把额前的碎发吹了起来。“凤贺看着心思粗,其实可婆婆妈妈了!今日不许我干那个,明天不许我干这个,我哪是他阿姐啊,他是我阿姐还差不多!”
“哦?倒是没看出来,凤尊主原来是这样的人物。”
云翊漫不经心地说着,思绪却突然有些混乱。
“云师兄,你不知道,其实我可惨了......”
少女突然把袖子一抬,有些哭腔地说:“我可惨了......我从来都没出过远门,外面是什么样子......我都不知道...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
从云翊的角度看起来,少女端着衣袖特别像在擦眼泪。
“你...你...你...先别哭......”
“哈哈哈哈哈!”少女猛得抬起头,脸上灿烂得像朵花一样,“你被骗了!”
云翊从怀中掏手帕的动作突然滞住,改成整理衣襟,有些怒气地道:“无聊!”
“你生气了?你生气了啊?”
漓衣本想一把扯住云翊,谁料他突然走得很快,漓衣连只袖子都没有摸到。
于是场面就变成了云翊在前头快步疾走,漓衣在后头一边呼喊一边追赶。
“云师兄,你走得好快呀!云师兄,你慢点走呀!云师兄,你等等我啊!”
不管漓衣怎么喊,云翊还是一样的埋头快走。
漓衣并不知道看似一本正经生气的云翊其实偷偷在笑,只见两人离的越来越远。她索性运了几分灵力快步赶了上去。
“云师兄,你等等我呀倒是!”
“我一个弱女子怎么赶得上呢!”
“云师兄!”
“别吵!”
......
大概沉默了十个数,云翊又重新听见了少女的喋喋不休。
“云师兄,你几时下的山啊?”
“云师兄,你师父厉不厉害啊?”
“云师兄,你出门在外,也算是行走江湖,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情跟我说说?”
“云师兄,你......”
“不要说话!”
......
漓衣瘪了瘪嘴,长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闭了嘴。
于是两人又像那日雪地中一般并排走着,沉默无言,但又各自心事重重。
其实那天漓衣一直在想,该如何向这位冷冰冰的别人家师兄开口,才能既委婉又含蓄地表达一下自己想跟着他离开凤家出去历练的想法。既不至于突然到惊吓了凤贺,又充分到不令这位看起来不太好说话的师兄拒绝。
而云翊也一直在想。他在想如何才能恰如其分,不突兀地提出自己想带着她离开凤家去历练一番的建议。最好这建议一说来就能被少女接受。
两人虽然想的都是一件事,但一个是漓衣自己的意愿,一个却是云翊师父的意愿。
还好凤贺开了口,两人想。
此时,两人已经翻过了一个山头。
漓衣从先前就开始左手背在身后,右手不停甩着腰间的织带。眉头微微皱着,好像正在苦恼什么事情。
又是一阵沉默过后,少女开口问道:“云师兄,我们要走到何时啊?”
“自然是要一直走。”
“啊?一直走?可是我累了,我累了,我真的累了。”漓衣叉着腰,故作疲惫地喘了一口气粗气。
云翊嘲讽道:“你不是不肯御剑,坚持要踏踏实实一步一步走,才能显出自己虔诚又认真历练的心吗?”
“可我就是个弱女子啊!”
“你看看我!你看看我,脚都要走出火了!”漓衣紧紧地拽住云翊的衣角,一脸恳切地哀求道:“云师兄,我真的走不动了。”
“哎呀,求求你了!”
云翊淡淡看着眼前苦苦相求的少女,神色平常地道:“君子不可言而无信,修道之人更当严于律己,你即说了便要做到。”
“可是你知不知道,严于律己的下一句是宽以待人啊师兄!”
云翊扯过被漓衣拽走的衣角,冷冷地转身就走。
“云师兄!”
“既然如此。”
听到云翊的这一句,漓衣的眼睛突然发亮,满脸期待地望着云翊的背影。
“那你也应该知道,宽以待人的上一句是严于律己。”
他转过身去,刚才还绷得紧紧的脸上突然露出得意的笑容,全然不在意身后少女的气急败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