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走后,庆玲玲和爸爸大吵了一架,就在前几天,她父母又因为琐事争得面红耳赤,母亲一气之下回了娘家,父亲也习以为常了,知道等过几个月她气消了,就自己会回来的。
“玲玲,我和你妈妈是奉子成婚,没有什么感情基础,”庆爸爸叹了口气说,“要不是为了你,我们也不会结婚,毫无共同语言,一直拖着不离婚,也是为了给你一个完整幸福的家。”
“完整幸福?!”庆玲玲反唇相讥,一向沉默寡言的她咆哮着:“你们天天在我面前吵架,闹得我不能安宁,这是对我好吗?!今天你所做的一切,这是对我好吗?!”
她努力地吸着鼻子,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大颗大颗的从眼眶里向外掉落。
“你是怕离婚了,对你的声誉有损,从而影响你的生意吧!”隐晦的心事被女儿一语道破,庆爸爸不由得恼怒起来,“无论如何,我是没法和你妈过下去了!她好吃懒做,脾气还大,无法和美丽贤惠的玉莞相提并论!”
“玉莞?这叫的可真亲切!”庆玲玲嘲讽到,她瞪着血红的眼睛朝父亲怒吼:“庆黎,你给我听好了!你要是再敢和那个贱人在一起,我死给你看!”说罢,玲玲转身进入房间,“砰”的一声把门摔上。
夕阳橙色的余晖透过窗子柔缓地照在地板上。庆玲玲蜷缩在床角,低低呜咽着,她从未想到,有一天,她会称呼她所敬爱的沈阿姨为“贱人”,沈阿姨温婉贤淑,博学多才,勤快肯干,有时候,她在想,要是妈妈像沈阿姨一样该多好。可那个只有初中文化的妈妈很不争气,回到家只会像个市井泼妇般吵吵嚷嚷,说些今天又输了多少钱,老王家媳妇又和老李勾当上等低俗的话。在父母吵得不可开交时,庆玲玲就会躲在房间里,紧紧捂住耳朵。有一次,父亲把茶几摔得粉碎,声音震耳欲聋,她好害怕,害怕自己有朝一日也被摔得粉身碎骨,恨不得父母早日离婚,她也有个解脱,得些清净;但她又害怕父母真的离婚,这样她就会被其他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冷嘲热讽,披上“单亲家庭”的偏见,受人口实。对于沈阿姨,以往的那些敬意被她今日的所作所为冲的烟消云散,现在她对沈阿姨只有鄙夷、唾弃和仇恨。
客厅里一片昏暗,庆爸爸的身子深陷在松软的沙发里,他又点了一支烟,一口气吸了半根,撵灭在烟灰缸里。烟灰缸里已经有像小山似的烟头了。他没想到女儿的反应会如此强烈,他记起了初次与沈妈妈见面的场景。
那天,他回到家,发现家中窗明几净,几乎一尘不染,他很纳闷——是女儿忍受不了糟糕的环境请了钟点工打扫,还是邋遢堕落的媳妇改了性子?后来,女儿兴冲冲地告诉他是好朋友的母亲沈阿姨整理的,他很感激,同时也对这个能干的女人生出一丝好感。后来,沈玉莞常常趁他外出的时候来帮他们收拾屋子,他就寻思着要给她一些酬谢。他知道沈玉莞是个知识分子,想着给钱俗气,又可能伤她的自尊,就为她挑了一件大方得体的衣服作为礼物,用女儿的名义约她出来吃个便饭,表达感谢。
庆爸爸趁沈妈妈试衣服时随手抽出餐厅书架上的一本《安娜?卡列尼娜》读起来,正津津有味时,耳边传来温婉的声音:“你也喜欢读列夫?托尔斯泰的作品吗?”
“不只是他的,是那个时代的书。”庆爸爸一边回答,一边抬头。
沈妈妈换上新衣后整个人显得容光焕发,落落大方,在餐厅的灯光下独具风韵。
“是啊,俄国革命时期的文学作品总是慷概激昂,铿锵有力,很有嚼头。”沈妈妈声音平缓,眉目间带着笑意。
那晚,两个遭遇相近的中年人聊了很多,从家庭琐事到社会现状,从唐诗宋词到现代文学,十分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感。庆爸爸对沈妈妈由当初的好感升华为爱慕,沈妈妈也很欣赏这个风度翩翩,事业有成的男人。
吃罢晚饭,两人相约去看演唱会。音乐柔美,黑暗中荧光棒有旋律地晃动着,沈妈妈悄悄把头靠在了庆爸爸宽厚的肩膀上。
沉默良久。
“妈妈,”沈清溪缓缓开口,“爸爸去世多年了,您要再婚我没意见,我希望您能找到合适的另一半共度余生。”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她的睫毛不停地抖动着,“但为什么、为什么要是庆叔叔呢……您难道不知道吗?他是……我好朋友的父亲……是一个……有妇之夫啊……您……您这不是……”面对含辛茹苦抚养她的母亲,沈清溪实在不忍说下去了。
“勾引别人丈夫,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对吧?”沈妈妈还是一如既往地镇定,放在平常,沈清溪敬佩母亲的处变不惊,但今天……她竟感到了些许……恶心。
“我觉得他就是能陪我共度余生的那个人。”沈妈妈面不改色,心里却像刀绞一般,“我从未奢求过他会离婚娶我。”
“那您就这么自甘堕落、自轻自贱,做庆黎的一个……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沈清溪突然感觉眼前的这个女人好陌生、好陌生。
“没有!我没有!”沈妈妈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激动地怒吼起来:“他对我承诺,他说,不出半年,就能成功离婚!他说过!他说过!”
“可您刚刚还说不想破坏他的婚姻!”沈清溪不自觉地把声音提高了,她转过身,以免让前言不搭后语的母亲看到她眼睛上的泪雾,她又将声音尽量放得柔缓:“您忘了吧,今天,是爸爸的忌日。”
沈清溪回了房间,留下母亲呆立在原地。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当窗外第一声鸟鸣声响起,沈清溪“呼”地吐出一口气,终于要天亮了,一夜就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拉开窗帘,沈清溪看见微黄的晨光搁浅,照的事物影影斜斜。一条绿色的藤蔓绕上了自家的窗台,开出了几朵丑陋的小花,她有心伸手将藤蔓扯去,可立刻飞来了一只硕大的马蜂,停驻在花前,她只得悻悻地伸回了手。
走出房门,她没有看到母亲像平常一样忙碌着做早餐的身影,家里里静的可怕,她不由得心头一沉,立刻打开母亲的房门,她多害怕她昨天说的那些话会让母亲会想不开,干出些愚蠢的事情。
可是,房间里也没有人。她刚想松一口气,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该不会和庆叔叔私奔了吧?她又转头去查看母亲的衣物和洗漱用品,一件没少。
正在她疑神疑鬼的时候,“咔嚓”一声,家门开了,母亲提着大包小包回来了。她把包里的东西在桌上一一摆定——热气腾腾的蒸饺、皮薄肉厚的包子、金灿灿的油条、白如玉的鸡蛋、香气扑鼻的豆浆……
“溪溪,快来吃早餐!”妈妈笑盈盈地招呼着,这让沈清溪感到很反常,也很不安。虽说母亲每月工资不是特别低,但要付房租、水电费、物业费等,还要供给母女俩的生活,早就入不敷出了,每月过的紧巴巴的,这让沈清溪连一把新尺子也舍不得买,今个儿母亲怎么有闲钱买那么多吃的?
很快,母亲的回答就解开了她的疑惑——
“溪溪,你有没有觉得,最近咱们的生活改善了许多?”
“嗯。”
“这都是庆叔叔的帮助啊。”
“……”
沈妈妈见女儿不吭声,继续说:“你看,连你身上穿的舒服漂亮的裙子,也是庆叔叔送的。”
“啊?!那不是您的一位女同事送我的生日礼物吗?”
“呵!哪有那么好心的同事啊!是阿黎……”沈妈妈自觉说话有不妥,立刻改口:“是庆叔叔。”
沈清溪已经听不清妈妈在说些什么了,她只知道妈妈用尊严和底线为她换来了相对舒适的生活,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扪心自问,谁愿意穿惯了漂亮舒服的裙子后,再换上贫苦寒酸的破衣烂衫呢?她也不愿。她盘算着,母亲若真的能和庆叔叔结合,那母亲和庆叔叔不仅能获得幸福快乐,她们母女也能过上富足滋润的日子,同时,她和庆玲玲也成了一对真正的姐妹……庆玲玲?沈清溪心里一阵疼痛……玲玲她会高兴吗……她会接受吗……
“她怎么可能高兴呢?支离破碎的是她的家庭啊!”沈清溪自嘲到,她这才发现,她刚才的所思暴露了她自己是多么自私自利、冷漠无情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