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个恋爱三天两头吵口,樱子觉得跟她向往的恋爱相差太远。她觉得自己跟张怀军合不来。她浪漫,温情,细腻;她需要温柔,体贴,懂浪漫的男朋友。而超粗线条的张怀军显然不是多情书生。冲突免不了,怀疑开始在心里暗暗滋长。樱子趁着假期去另一个乡看望在乡卫生院工作的姐姐。
姐姐卫校毕业后就分在了这个最偏僻的乡卫生院,已经快十年了。樱子记得姐姐说的最多的话就是“我明年一定要进城,一定要调离这个卫生院”,但快十年了,姐姐结婚了,生孩子了,院长换了好几个了,姐姐还是呆在那里,还是那个乡卫生院唯一的科班出身的护士。
去那个乡的班车两天才有一趟。路崎岖难走,如果下了雨,常常要车上的人全部下来帮忙推车,有时推车也没用,又没办法掉头返回,只好大家坐在车上对付一夜,等第二天车队救援。时间一长,大家坐车都有了经验。如果下了雨,必得穿上雨鞋,带上干粮,多穿衣服。这些,樱子自然是知道的,也准备好了的。她必须跟姐姐面对面聊一聊,她现在游移不定,她也不喜欢谈恋爱的时候老吵架,谁不喜欢你侬我侬情投意合的美好恋爱呢?
这次还好,快到上堡街了车才熄火,怎么推也没用,大家说,干脆走到街上去了吧,也就三四里路远了。樱子于是跟着大家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乡路泥泞,踩下一脚,要费好大力气才能把另一只脚拔出来。常常是脚拔出来了,鞋子还胶着在泥地里,于是踩了一脚泥,好不狼狈。
天快黑了,还有一里路。樱子责备自己为什么要来看姐姐受这个罪!又心疼姐姐在这个鬼地方一呆就十年,看样子还要继续待下去,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也许一辈子……
“樱子,樱子。”樱子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原来是姐夫打着手电筒在前面等她,朝她使劲挥手。樱子不想回答他。她觉得她和姐姐受这份罪全是因为姐夫,她竟然生气了。
姐妹相见,好不欢喜。晚上,姐夫主动去跟单身汉搭铺,好让姐妹两个夜谈说说体己话。
夜谈并不顺利,老是被三个月大的小外甥女的哭声打断。孩子一哭,姐姐就得起来,抱着孩子摇晃,走动,唱歌,樱子无力的看着眼前头发蓬乱如鸡窝,衣衫不整的姐姐,她很想哭。她记得前几年姐姐是那么的青春飞扬美丽动人,这么就这几年就变成这个模样了?她还记得姐姐曾经偷偷的在这个房间里教她跳交谊舞,她的笨拙和姐姐的轻盈灵动惹得姐夫哈哈大笑,眼神里流露出来的对姐姐的爱恋更加浓郁。樱子无法将记忆中舞姿曼妙青春活泼的姐姐和眼前这个邋遢啰嗦的女人联系在一起。
“樱子,看看姐姐过的什么日子。我觉得张怀军挺好的,工作挺好的,以后你的日子会比我好过得多。”终于把孩子哄睡着了,姐姐疲惫的倚在床头,看着自己娇嫩的可以拧出水来的妹妹说道。
“可我跟他不在一个调上,我们老是不合拍。”樱子咬着嘴唇道。
“这天下怎么可能找到一个跟自己完全合拍的人!每个人的心思都是不一样的,不能苛求你想什么人家猜得到。”
“……”樱子欲言又止,顿了顿还是说,“可他一点都不懂浪漫。冬天梅花开了,我说去赏梅,他说冷冰冰的跑出去有什么好看,不如在屋里烤红薯吃舒服。”
“哈哈!他倒是实在。”姐姐听了又好气又好笑。“不过,过日子,哪有那么多浪漫可言。贫贱夫妻百事哀,还是实际一点吧。说实话,我有时候很后悔没有嫁给当初追我的那些银行、工商、税务行业的人,看看我现在的日子多苦。谈恋爱的时候我说想调出县城上班,你姐夫说结婚了一定想办法,结果呢?你也看到了。后来他大学同学考研究生把老婆也带到大城市了,他又说他也去考研究生,结果孩子又出生了,我们又没钱请人,他妈妈早就改嫁,只好自己带,吵得他根本没办法坐下来看书,我看,这又是他画给我的一张大饼罢了。”
“可是姐夫好浪漫。你们经常在房间里跳舞,姐夫还经常给你写诗。”樱子觉得姐姐说的太悲观了。
听到这里,姐姐灰暗的脸色有了些明亮:“他也就这点本事了,会哄我开心。其他的,就是百无一用是书生了。工资低,社会地位低,没权没势,唉!”
“姐夫脾气好,从不惹你生气。”
“是啊。也就这点最吸引我。咱们姐妹都是在父母的责骂声里长大的,基本上没有得到过家人温柔的对待,所以你姐夫这点对我特别有吸引力。”
“但是他,他说话很呛人,跟咱妈有得一拼。一言不合就吼人,是那种他自己不觉得他在吼你,而你觉得特别委屈的感觉。我很不舒服。”樱子幽幽的说。
“你知道他是这个性格就多包容呗。”姐姐显然有些疲惫,想尽快结束话题。
“我想跟一个脾气好,体贴人的人过一辈子,生活清贫一点也可以。”
影子还想说下去,但是姐姐已经睡着了。
这次出行没有找到樱子想要的答案。她心里很矛盾,应该说是加重了她内心的矛盾,她在犹豫着要不要跟张怀军分手。一方面,她能真切地感受到张怀军对她热烈而专一的爱恋,另一方面她也能真切的捕捉到自己内心对张怀军的抗拒。他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这一点樱子非常明白。但她就是下不了决心说分手,所以对张怀军忽冷忽热,弄得大家都很疲惫,很憔悴。
樱子坐着班车缓缓驶入县城车站,她看到张怀军站在门口翘首张望,看到车头贴的“上堡——昌邑”立刻开心的笑起来,着急的把脚踮得更高一些,恨不得立刻把脑袋从门口伸进车子里面。樱子忽然有些感动。自己只告诉他去看姐姐,从来没有告诉他什么时候回来。他应该是每隔一天这个点就骑车从杨梅乡赶到县城车站等她吧?这就是诗中说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可惜樱子没有这个感觉。
看到樱子下车,张怀军连忙走上前,脸笑得像一朵花,眼睛里要溢出来的满满的思念。樱子内心一动,朝他笑了笑。
“我猜你今天总要回来了吧。前几天没看见你下车。”张怀军接过樱子的行李,只说了这句,就知道傻笑,再也没说别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