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衅?示威?”
“血滴子什么时候这般嚣张了?”
还是穿着那身邋里邋遢的长袍,温小白看着眼前平躺的周延年,像是自言自语道。
在他身后,梁殿神色愈发恭敬,拱手不言。
“叶离呢?”
“守在我们被杀的二人墓前,已经一夜了。”梁殿这才说道。
“守灵?哪有在人家入土后还守灵的道理啊。”
温小白像是开玩笑般说了句,脸上也是淡淡的笑意,梁殿却是头低得愈甚,没有搭话的意思。
温小白又把目光重新放在面前的周延年身上,这平躺的精瘦汉子面色比当初好了许多,可消散的神魂恐怕再也恢复不了。
想了想,再开口时,温小白又成了那个杀伐果断的温监正。
“拔出这些天我们盯住的几个暗巢,不留活口。”
“叫秦妃把我们在北燕的人也动一动,别让人把我们看成来而不往的废物。”
“把周延年放出去,既然想参与进来,那都别走了,这件事你全权负责。”
“把叶离和派给他的人也叫上……”
顿了顿,温小白继续说道。
“等他三日吧。”
仿佛已经习惯了监正对叶离的偏宠,梁殿只顾俯首称是。
……
清晨,穿过茫茫的雾气,穿着青衣的和煦青年出现在叶离身后。
少年盘膝坐在并立的墓碑前,膝上放着那柄从不离身的长剑。
梁殿走到叶离身侧,少年闭着眼,头发上、眉毛上、睫毛上都蒙着一层白霜。
先是看了眼并排立着的墓碑,又看了看目无表情的少年,梁殿方才说道。
“三日了。”
“监正说你不能一直这样。”
于是,叶离便睁开了眼,面目恬静,仿佛他一直如此。
少年点了点头,道了声“好的”,声音干涩。
缓缓起身,左手提剑,右手拿起放在一边的油纸伞。
叶离又看了眼放在一旁的食盒,那是梁殿差人送过来的。
梁殿先手拾起了食盒,是空的,同他得到的消息是一样的,叶离吃光了送去的所有吃食。
可青衣青年并不觉得如何轻松,他得到的消息不止如此。
三日里,除掉每日进食,眼前的少年便只是盘腿坐在两座墓前,姿势都不曾变过分毫。
看到梁殿先捡起了空食盒,叶离呆了呆,才向梁殿点了点头,这几天他的思维仿佛滞待了许多。
叶离先行,一步一顿,歪歪扭扭的步伐如同婴儿学步。
但慢慢地,叶离走得越来越顺畅,很快,便行走如初了。
叶离大步向前,清晨的霜露,隆起的新坟,残败的初冬都仿若被他甩在身后。
可看着与常人无异的少年,梁殿却不禁隐隐担忧起来。
……
作为人口逾百万的巨城,洛阳自然少不了人口过万甚至过十万的大坊,修德坊、康健坊都是其中的佼佼者,与此同时,这座繁华之城里也有一些近乎荒废的里坊,位于北城西南角的邻南坊便是如此。
按理说,这座曾以“十里漓江琅琊姬,邻南坊里小相公”的俚语与漓江数十里烟花地并名,以出美男子而闻名天下的邻南坊本不该沦落至此。
毕竟,不论是在手握重权的耄耋老者、闲散贵人还是背景深厚的跋扈贵胄总有些对那些掷果盈车的美少年感兴趣的。
所以,若那些好男风的权贵不绝,邻南坊的生意应该也不会断绝的。
可先是朝中出了个大刀阔斧任免人选的陆秀夫陆右相,几年时间,朝中重臣几乎被换了大半。
然后就是来了个六亲不认的周俊周台主,不管是皇族贵胄,还是庙堂上的巨擘,但凡让他拿到一点把柄,便疯狗一般扑上去就咬,吏部重臣、礼部清贵、户部支柱、皇亲国戚……相继落马。
这位疯狗似的台主,杀得燕京里是人头滚滚,甚至于最后把靖安王世子、天子的亲侄子都推出了午门。
再加上个煽风点火乐此不疲的温小白,把京畿乃至整个大唐的重臣、清贵都搞得人心惶惶,哪里还有寻欢作乐的雅致。
这般以来,两京青楼生意都一落千丈,满楼红袖招也无人敢上来,邻南坊做的小相公生意自然也差了许多。
可若是仅凭这些,靠着喜欢猎奇的权贵后嗣、名门子弟关照,邻南坊倒也勉强还过的下去。
这时,洛阳城里又出了个搅局的混小子,领着一众权贵弟子,直奔紫塞,在雁门关北创造了个勇冠三军的神话。
袁惜在紫塞大显神威的时候,也正是留在洛阳城里的权贵子弟最被嫌弃的时候。
少年封侯的袁惜珠玉在前,洛阳城里的贵人们都眼巴巴地望着“别人家的孩子”眼热,便不由地加强对自家后辈的管教。
于是,这几年里成长起来的权贵弟子们,习文习武,再也享受不到从前纨绔子弟狎妓宿娼的美好时光。
这么一来,邻南坊少的可不只是被袁惜领走的一众贵胄,而是少了一票纨绔子弟,再也支持不下去了。
不过几年的光景,这座以小相公闻名的邻南坊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
……
梁殿领着叶离来到的便是邻南坊,两人一前一后,行在掉漆的楼宇之间。
结着蛛网的重重楼阁还能勉强看得出这里昔日的繁华,当然,也看得出曾经的男风之盛。
边走着,和煦的青衣青年一边向叶离交代着情况。
自三日前血滴子杀人起衅后,温小白便放出了周延年即将苏醒的消息,然后又让梁殿大张旗鼓地将周延年一家安置于此,等着血滴子找上门。
这是阳谋,即便血滴子方面知道周延年有可能醒不过来了,他们可能可以不来,但他们不得不来。
至少从其罕见地动用某些钦天监没有掌控的人突袭“保宫”就能看出,周延年地位之重,足以让血滴子方面用足够大的消耗来确定其生死。
当然,还有一点梁殿没有明说,这个计划明显就是大一版的引蛇出洞。
给梁殿多些时间,他能够让这位对血滴子意义重大的活死人发挥更大的作用,而如果把周延年交给那位活在阴暗里的秦妃,怕是血滴子至少得折一个地字级。
想了想,梁殿又摇了摇头,像是抖出了某些令他不舒服的东西。
周延年显然可以不只是用作简单的消耗血滴子,而温小白之前自然也看出来了这些,这也正是温小白藏住周延年的原因,但如今,温小白的行为只能说明……
温小白在偏袒叶离,公器私用,替叶离找场子。
叶离跟着梁殿来到一座有些破败的小楼的东南角,角落里零零散散站了些人。
再见到叶离时,李渔还是冷冷淡淡地领着属下行了个礼,刘贤一众却只是远远地看了眼。
梁殿看了眼在一旁冷冷看着的刘贤,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深深地望了叶离一眼,又对一侧的李渔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把叶离放在防护最为强悍的东南方,梁殿可没有抱着什么要叶离立功的想法。
他不过是希望叶离能够完好无损而已,毕竟,监正明里暗里的意思是让叶离蹭波功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