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极重的清晨,洛阳城笼在一片茫茫的白色之中。
宋安提着剑,腰板挺直地走在宋氏武馆里。
偶尔有早起的弟子看见他,便会恭敬地问安,宋安也会耐心礼貌地回应,间或还会鼓励几句。
尽管宋安不是武馆宋老爷子的亲生子,但弟子们相对于威严的武馆馆主宋背溪,还是对这位脾气好的师叔更有好感。
宋安来到武馆前院,已经有不少弟子开始晨练了。
气血旺盛的年轻弟子们在冬日里穿着单衣,出拳舞剑,挥刀弄枪,都一副汗涔涔的样子。
宋安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很满意。
自从多年前武馆宋老爷子百花宴遇见那一剑,从而剑心破碎,境界一落千丈之后,宋氏武馆的名声便不怎么好了。
当然,武馆再也不敢打出宋老爷子“洛阳第一剑”的名声。
好在这一任帮主,也就是他的师兄宋背溪,在宋老爷子变得疯疯癫癫的时候,临危受命接任馆主。
接着他又顶着止戈山那位“一人养剑,则天下无人敢出剑”的偌大名声,凭借天赋与努力,在五年前突破到望极境,终于搬回了些名声。
要知道,自从那位力压天下剑道甚至天下武道的天下第一出现之后,十数年间,世间练剑之人就少有能突破的了。
这位朔流而上,以极直的剑道而闻名的宋背溪很快就给宋氏武馆招来了不少好苗子。
沉寂多年的宋氏武馆终于在两京武道中又活跃起来。
宋安又和蔼地向上前来请安的弟子们交谈几句,接着又是一番勉励。
过了好一会,宋安才出了门。
守门的弟子知道宋师叔对街南的包子情有独钟,每日早晨都会光顾哪里的生意,便也只是打了个招呼,没多问。
提着剑,行走在茫茫雾气里,宋安嘴角依旧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
来到包子铺,来了两个猪肉馅的包子,又来了两个咸菜馅的,又和熟识的老板讲了几句话,宋安便提着纸包好的包子往回走。
快到武馆时,宋安下意识地向一座有些陈旧的小楼看了眼。
茫茫苍白里,透出两抹鲜红。
几十年了,这座小楼第一次挂上了两盏崭新的红灯笼。
宋安脸上挂的笑意顿时消失,慌张、疑惑、惊恐不定……在他脸上交替。
他先是继续向前走了几步,试图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可他又停了下来。
在原地停留了很久,最终,这位被宋老爷子收养,并且和宋氏武馆馆主宋背溪情同兄弟一起长大的宋安认命般走向那座小楼,以北燕在整个大唐都为数不多的地字级血滴子的身份。
……
京兆伊府司法参军部下主事崔器走出家门,便看见有两个人远远地站在街口。
两人一位做小厮打扮,并不起眼,另一位身着稠衣,体态肥胖,但偏偏眼睛极小,给人以贼眉鼠眼的感觉。
崔器先只是好奇,待到走近看清二人的时候,脸霎时便红涨起来。
他疾步走到二人身边,刚想指责几句,却看清了二人晦暗的脸色。
崔器张嘴,却怎么也说不出话,等到脸上的红涨褪去,他才结结巴巴地说道。
“为……什么?”
“那位……对我们很不满意。”
贼眉鼠眼的药铺掌柜用那双小眼睛看了下崔器,眼里满是愁苦。
崔器先是一怔,很快又焦急地说道;“那我们这边的事就不管了。”
小厮打扮的人接过话,回道;“事后另外有人接管。”
崔器还想说些什么,他实在没法接受他们这些玄字级别的血滴子就这么被消耗掉。
但他面前两人的表情却严肃起来,虽然还是一股愁苦的样子,眼睛中却暗暗流露出杀意。
注意到这些,崔器就知道事情没有回转的余地了,他又回头远远地看了眼在门口嬉戏打闹的孩子,只得点了点头。
……
雾气褪去,天色大亮。
叶离抱着剑,倚在墙角。
李渔领着众人,散在四周。
刘贤靠墙半蹲在一侧,面无表情。
这些人,实则都不被算在钦天监设在这破败小楼西南角的守备中。
刘贤一众不过是普通的暗探,也不是不能下场厮杀,可与即将参与到这场博弈的双方来讲,终究还是差了些。
李渔领着的潜卫倒也擅长厮杀,可看梁殿的安排,这队潜卫的作用与其说是守株待兔,还不如说是专门保着叶离。
至于叶离这位少年监侯,别说参与到这次计划的钦天监诸部,连整个洛阳的钦天监人员都对他抱着质疑的态度。
三日前的虐杀案已经传遍了钦天监,这种赤裸裸的打脸行为自温小白上台后几乎绝迹。
没有人知道这么个被血滴子杀人启衅的无知少年,为何能被授以如此重的权柄,并且在此等恶劣的事情发生过后,还能好端端地坐在监侯的位置。
叶离侧倚在墙角,身边偶尔有来往布置的墨衣守卫。
那些隶属钦天监的武者基本都对叶离有所耳闻,在路过叶离之时,总是有意或无意地向这边看一眼。
叶离身在背光的一面,阳光洋洋洒洒地从他头顶经过,却不曾有半缕阳光落在他身上。
远远看过来的守卫们就站在阳光里,只能看得到在处在阴影中的少年白的渗人的脸庞。
叶离闭着眼,一动不动,仿佛对那些混杂着好奇、冷漠、愤怒的目光一无所知,但在一队队来往的守卫走远了之后,少年的眼帘偶尔微颤。
阳光渐渐铺满了整个洛阳,一夜休憩,这座城市彻底苏醒。
远方传来了嘈杂的声响,并且逐渐靠近。
数十人护卫前后两辆马车赶来,黑沉的马车都是经过改制和钦天监阵师阵法加持的。
马车在正南面停下,梁殿就等在那。
先是前面的马车被打开,被带出的是一大一小两个女人。
周延年的妻子憔悴了许多,原本体态丰腴的妇人仿佛几天的功夫就变成了一个老妪。
倒是那与曹瑜有几分相似的周家女儿还保持着几分精神,或是时间不长,京兆伊府还没处理掉这小丫头。
周延年的妻子牵着女儿,被领进了小楼。
然后便是后一辆马车上被抬出来的周延年,面色红润的中年人很快也被抬进了小楼。
周边来往布置的钦天监护卫们愈发忙碌起来,也愈发显得叶离一拨人的清闲。
相比散开的潜卫和结群的暗探,孤身一人抱剑在侧的叶离显得更加突兀。
时近正午,阳光离叶离还差些距离。
布置基本已经完成了,有人拿出随身的干粮向众人发散。
孤身一人的叶离自然没份,一个上午,人们已经开始习惯无视这个装腔作势的少年了。
正午过后,阳光终于慢慢地偏移到少年身上。
阳光顺着少年的穿着黑靴的脚,慢慢地往上攀爬,一步一步,攀上少年的麻衣,经由苍白的脸庞,又越过少年向更高处攀爬。
一扇被阳光触及的小窗突然被推开,一颗小小的脑袋里就沐浴在阳光里。
周家女儿,居高临下,怅然地盯着下面的叶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