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法行为委员会(BJC)坐落在佛罗里达州首府塔拉哈西市市中心,这是一栋狭隘的四层小楼,第三层的东边半层属于他们。这栋矮小的建筑距离州议会大厦两个街区,虽属于黄金地段但办公环境却不敢恭维,办公室里铺着破旧磨损的地毯,窗户狭窄阴暗,烟草侵蚀多年的天花板呈现出破败的黑灰色,年头久远的廉价墙纸看上去就像成人纸尿裤糊在墙上,政府的预算是如此的窘迫,这种不受州长和立法机构重视的单位更是不受待见。
迈克尔.盖思马先生是领导了BJC多年的处长,每年二月份预算季,他带着卑躬屈膝的媚笑奔走在参议院众官员的办公室中间,为了在可怜的财政预算中多分一杯羹他没少低头,但大部分时间徒劳无益。这也难怪,某些位高权重之人甚至都不知道有这个机构的存在。
这个机构的董事会共有五个席位,这五个席位由州政府制定合适的人员任职,一般来说成员都是由退休的律师或法官来担任。按规定,他们每年需要召开六次董事会,盖思马先生和他的调查员们必须在董事会上汇报各自案子的进展,然后董事会决定哪些案件继续调查,哪些案件会被放弃。BJC实际上需要更多的调查员,但盖思马先生总是争取不到额外的预算而导致现有的调查员们疲于应付。除了盖思马先生外,还有六个人,——四个人工作地在塔拉哈西市,另外二人工作地在劳德代尔堡市,这份工作看上去没什么前途,他们一边上着班一边也给自己做着打算。
盖思马处长的办公室在楼层的拐角处,窗户被一栋碉堡般结实的大厦遮挡,所以办公室总是灰蒙蒙的不见天日,再往远处也是鳞次栉比的政府办公大楼。处长的办公室很大,他将墙壁打通,在原来有墙的位置放了一张长会议桌,有事情商议的时候就在这里开会,这个巧妙的安排可以让处长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召开大部分会议,但这只限于内部工作讨论。这个会议桌没法开每年六次的董事会。所以每次要召开董事会的时候,他们都到旁边最高法院的办公楼里借用别人的会议室,的确局促之极。
今天,四个人围坐在会议桌旁认真的讨论着,盖思马处长,调查员斓曦和雨果,以及另外一位被称为BJC秘密武器的老妪,萨德兰女士——她目前的身份是助理律师。萨德兰已经年过七十,但她经验丰富,思路清晰,数据处理速度极快,同时记忆力超群。但是三十年前,萨德兰从法学院毕业后去参加律师资格考试,按说根据她的学习情况和个人能力,通过考试并不困难,但奇怪的是她三番五次都考不过,最后她认命了,也许她是目前在岗的全世界最老的助力律师。她是个老烟枪,在没有明确室内禁烟前她总是在这办公室里烟雾缭绕,公室天花板的斑斑烟迹均拜她所赐,三年前体检她检查出患有早期肺癌,手术后仅休息了几个星期便继续上班,这种执念让盖思马处长都觉得汗颜。
长条会议桌上堆满了文件,许多页码上都贴了黄色或红色的标签纸,这是斓曦和雨果在同迈尔斯会面后收集整理的资料。雨果先开始汇报:“我们已经对这个人进行了调查,我们问询了彭萨科拉市的一些人,他们确认这个家伙在当地干过律师,在被送进监狱前名声还不错,除了改名字外,了解到的情况和他所描述的基本相符。”
斓曦接着补充:“他的入狱记录也很干净,在德克萨斯州联邦监狱服刑十六个月零四天,大部分时间都泡在监狱的法律图书馆里,有时候还兼任监狱律师,协助他的狱友们上诉和撰写材料,他至少帮助两位狱友提前出狱。”
“他是如何被定罪的?”盖思马问道。
雨果接着补充:“我对迈尔斯入狱的案件进行了深度调查,FBI当时的主要目标是一个名叫库比克的房地产老板,曾经居住在加利福利亚州,他花了二十年时间在德斯丁市和巴拿马市四处扩张。由于线人的举报,FBI从蛛丝马迹开始查起,直接翘翻了这家伙的商业帝国。这个房地产老板的罪行主要在银行诈骗,偷税漏税,洗黑钱等方面。库比克在做这些违法勾当的时候雇佣了一堆律师为他工作,盖马斯就是其中之一。被抓进监狱后不久,盖马斯很快就认罪了而且爽快的提供了很多不利于当事人的证据,这些证据让库比克和他的同伙们翻案无望,这也许就是他把自己隐藏在海上而且使用其他名字的主要原因。介于他在司法上的合作表现,仅仅判处他十六个月的刑期。而其他的当事人最少也是八年以上的徒刑。”
“他是单身吗?”盖思马问道。
斓曦回答:“他离了两次婚,现在是单身,在他入狱的时候,第二任妻子离开了他。他和第一任妻子有个男孩,这个男孩在加利福利亚开了个餐馆。迈尔斯认罪后,大约支付了十万美元的罚款和十万美元的律师费,在入狱前一周为避免同家人的纠葛他申请了个人破产。”
雨果从文件堆里找出一张船的照片:“这就是他栖身的游艇,52英尺长,设备先进,装修精致,加满油后最远航程大约二百海里。这条船在巴哈马岛设置的壳公司注册,我们很难获得这条船的编号,根据外观来看整条船价值不低于五十万美金,看上去并不像他自己说的那样穷。他出狱已经六年了,我们查询了律师登记记录,的确是三个月前才再次获得了律师执照。他没有固定的办公室,居住在船上四处漂泊。他出狱六年,没有工作,入狱前破产,现在却驾驶着一条游艇优哉游哉。他怎么负担这些开支的?”
斓曦耸了耸肩,说到:“通过这些情况看来,唯一的合法解释就是——这个家伙藏了一些钱。让他入狱的案子是一起盘根错节的大案子,其间千头万绪,我同一位办过这个案子的前检查官聊了一下,他说很多人怀疑迈尔斯隐瞒了一些事情并且藏下大笔的钱,包括那些被扔进监狱的人也都这么认为,但他很精明,没留下任何痕迹。七年的追诉期快过去了,我们也无法参透当中的端倪。”
盖思马喃喃的说到:“嗯?还没过追诉期?”
“是的。”
“所以你们觉得这个家伙身上的案子还没完全挖出来?”盖思马问道。
雨果说:“我认为这是肯定的。但是他现在安稳度日,和普通人一样喝酒付账,跟我们没什么区别,但这家伙看上去没那么简单”
盖思马处长说:“现在说他是个骗子还为时过早,不过他一定不是个正派的人,目前我也无法确定他是否隐藏了巨额的非法所得,如果他在申报破产前将这笔钱转移到海外,他依然有诈骗的嫌疑,你们认为有这个可能性吗?”
雨果回答:“我不知道,他是一个非常谨慎的家伙,而且他离开监狱已经有六年时间了,他花了五年的时间等待然后重新获取了律师执照。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也许他到处花钱,交朋识友。我觉得他人脉很广。”
斓曦觉得他们扯得有点远,不由打断他们对迈尔斯的讨论:“这事和案子有关吗?我们是要调查迈尔斯还是要调查一名腐败的法官?”
“哦,是,是,我们不扯了,再说这个人的案子也不归我们管。”盖思马回过神来,接着问:“他暗示那名腐败的法官是女士?”
“也许”。斓曦说到:“他一直都含糊其辞。”
盖思马看了一眼萨德兰说到:“我假设这个女性法官就在佛罗里达州任职,那么好找出来吗?”
萨德兰吸了一口气,沙哑着嗓子悠长的发出刺耳的声音:“那对看情况了,我知道交通法庭体系中女人比较多一点,但是这件事情,我听上去应该是巡回法庭体系可能发生的事情,这个体系中大约有六百多名法官,大约三分之一是女性,而且这九个赌场分散在各个地点,我们就不要费劲去猜是哪个女法官了,猜不到的。”
“他还提到有黑手党在幕后?”
萨德兰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慢慢的说:“谁知道?黑手党的历史已经很久远了,这个地方有过迪克西兰黑帮,红脖子黑帮,德克萨斯黑帮,还有一些小帮派,但他们看来更像是街头混混而不像传统意义上的黑手党,偷税漏税的卖卖威士忌,收钱打断别人手脚这些低下的勾当,没听说过什么鲶鱼黑手党,更没听说过什么边境黑手党。我觉得肯尼迪时代之后,不再有什么黑手党了。”
“黑手党的确是个历史的存在。”斓曦说到:“最近我查阅了一些四十年前的街头小报,有一篇生动的报道,主人公是一名叫拉里.韦恩.法雷尔的家伙,他在阿肯色三角洲地区拥有几家鲶鱼餐馆,表面上的正当生意掩盖着他私下走私烈性酒的非法营生,他和他的表兄还经营着地下赌场,非法妓院,销赃来路不明的汽车等等,正如迈尔斯所说的那样,他们走遍了南方腹地,一直寻找合适的治安官来贿赂,然后在这个地方重新组织。他们曾经在比洛克西市建立过据点,那篇报道并没有详细的描述,只是说这个组织在比洛克西市城犯下了多起命案,不过,这是四十年前的事情。”
雨果看了看斓曦,他对自己这位拍档做的功课感到由衷的敬佩。他转头问他的处长:“如果迈尔斯如他所说的那样开始正式申诉,我们将不得不介入调查,但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事应该会很危险。这样,不如我们接到迈尔斯的上诉书的时候,就把这个案子转给FBI去处理,你看怎么样?”
“我们当然不这么做。”盖思马处长说,他想到自己每年卑躬屈膝去申请经费的经历,雨果太年轻了,他哪知道当家没那么容易。盖思马太需要一个大案子让BJC扬眉吐气,让那些官老爷们刮目相看,但他现在不能这么说,只能高屋建瓴的打打官腔:“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迈尔斯不能主导我们的调查,我们才是掌握调查控制权的人,当然,有必要的时候我们会通知FBI,但不是现在。”
“那么我们接下这个案子?”雨果问道。
“我们当然接,雨果,我们别无选择,如果他正式申诉并且是起诉一个法官的渎职和腐败,这正是我们的职责和权利,就这么简单,你有什么可怀疑的吗?”
“没问题。”
“斓曦,你还有什么意见?”
“当然没有。”
“好,那么联系迈尔斯先生,如果他想跟我直接通话也可以安排。”
再次联系上迈尔斯已经是两天后了,电话中,迈尔斯只是略有诚意的表示愿意和斓曦或盖思马先生聊聊,然后仓促的表示最近在处理一些事情,电话信号很差,仿佛他在远离大陆的深海中飘荡。第二天,他用另外一个号码回了电话简单直接的要求同盖思马先生通话,盖思马在电话中表示一旦启动调查就一查到底的坚定立场。一个小时之后,迈尔斯又给斓曦打了电话希望召开个电话会议,他说希望同斓曦和雨果面对面聊一聊这个案子,有很多背景他并没有书面材料,但这些信息对调查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在会面之前,迈尔斯不会正式提交诉讼。
盖思马同意了这次会面,然后他们等待着迈尔斯的消息,而迈尔斯据说他自己正驾驶着他的船到处转悠,大概几天后再返回佛罗里达。
星期二下午,室外飙升到100华氏度,斓曦开着车来到雨果居住的社区,她驾车蜿蜒绕过布置着廉价喷泉的人造池塘,再穿梭在一栋栋联排公寓楼间,最后将车停在一个巨大而拥挤的公共停车场中。停车场旁边有一个公共游泳池,上百个孩子在池子里面嬉戏打闹,妇女们做在大的遮阳伞下面无表情的喝着饮料。
这个社区在大萧条时期存活下来,逐渐演变成多种族年轻家庭们聚集的场所,雨果和弗娜五年前买下这儿的一栋住宅,那时候他们只有两个孩子,现在他们有了四个,吵嚷的孩子们让房子显得拥挤不堪。雨果每年大约6万美元的薪金,斓曦也差不多这个数,但是斓曦因为是单身还能稍有积蓄,而雨果由于要供养一大家子,常常入不敷出。
雨果喜欢聚会,每个周六下午,他都要参加这个社区的烧烤聚会,男人们拿着冰啤酒,烤着牛排、汉堡,谈论着橄榄球,孩子们在泳池里嬉戏打闹,女士们躲在阴凉处拉着家常。斓曦和熟悉的女士们打了招呼后,同抱着孩子的弗娜一道躲在阴凉的角落。斓曦偶尔过来帮他们带带孩子,现在保姆不好请,而雨果和弗娜的家人很少过来帮忙。他们两人都来自大家族,叔叔、婶婶、表姨、娘舅、堂兄、表妹什么的一大堆,亲戚们并不总是相互友好,常常会磕磕碰碰。斓曦有时会羡慕这样的大家族带来的安全感,但是她也庆幸因为没有家族事务困扰而少了很多烦心事。雨果和弗娜也常常以照顾孩子为借口而不去介入家族的一些破事。
斓曦帮忙哄着孩子,她看着院子里的黑人、白人、拉丁裔、亚裔吵吵嚷嚷的混杂着,年轻的夫妻带着小孩子让这个聚会更觉得混乱。不远处两个有两位也在政府工作的律师交谈着,斓曦认识他们但不想过去打招呼。在场没有其他单身男女,也没有什么可以攀谈的对象。她很少主动去撩拨帅哥去获得一场热烈的约会,而她高冷的外表也让有意追求她的人敬而远之。八年前,她在感情上有过刻骨铭心的痛苦,她痛不欲生,刻骨铭心。她将伤痛埋藏在记忆深处,包裹在内心不愿再次触及的地方。
弗娜拿着两瓶啤酒回来,递给斓曦一瓶:“为什么你抱着我儿子的时候他这么安静?我抱就哭个不停,真让我筋疲力尽!这孩子简直就是我的仇人,前面三个孩子都比他乖。”
斓曦回头给弗娜一个灿烂的微笑,作为一个三十六岁漂亮女士,她有时候也会踌躇是否自己要个孩子,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她觉得机会越来越渺茫,雨果和弗娜每天都被大家庭杂七杂八的事情拖得疲惫不堪,也许他们还会有第五个、第六个孩子。这两夫妻运气还不错,他们都是家族中的第一代大学生,同时他们也希望他们的孩子们也会有机会进入大学深造,但按照现在的收入条件,指望怎么负担的起孩子们的大学学费呢?
弗娜将斓曦从神游中拉回来:“听说盖思马给你们俩布置了一个大案子。”
斓曦有点惊讶,因为雨果一直声称自己是将工作和家庭完全分开的那么个人,同时他们的工作也要求恪守秘密。偶尔在晚上几瓶啤酒下肚,他们几个人会调侃一些案子中那些不守法的法官、司法官们滑稽的表现,但也从来不会用真名。
斓曦说到:“也许是个大案子,但也许什么都不是。”
“他没跟我说太多,从来没有。但是,我感觉他有点忧心忡忡,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这种工作所带来的极度危险和不安定的感觉。”
“不是这样,亲爱的弗娜。我们不是带枪的警察,我们的工作和律师近似,发发传票,开开会议,上上法庭而已。”
“雨果说他可能要随时带把枪,这让我觉得非常担心。斓曦,你要照顾好自己,如果工作危险就不要去做了。”
“弗娜,我保证,如果我觉得我们不得不带上一把枪来保护自身安全的话,我们将会退出再去找另外一份工作。我这辈子还没开过枪呢。”
“从小时候起,我见过太多的枪战和太多邪恶的事情,我不想再回到那种梦魇般的生活,希望你能理解,斓曦。”
皮皮,弗娜那个一个月大的婴儿,在十五分钟的酣睡后突然发出惊天动地的啼哭,弗娜赶快从斓曦手上接过孩子轻声的哄着,斓曦看着他们,沉默了一会转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