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医生护士都受不了赖着不走的冈瑟了。周六中午,他们计划将斓曦转院,斓曦也在前一天询问医生自己是否可以回塔拉哈西市,她的状态也逐渐恢复,塔市的医院环境也不错,环境也熟悉。经过短暂而有效的交谈后,转院工作便有条不紊的准备着,医生和护士忙忙碌碌的走来走去,冈瑟依然在那里喃喃不休,他抱怨护士和护理员们没有表现出对隐私恰当的保护,这样随意进出病房缺乏对人类基本礼仪的尊重,就这样巴拉巴拉哔哔了一路,医院的工作人员没有一个跟他搭腔。
就在雨果安葬后一小时,斓曦也乘坐救护车离开巴拿马市立医院,冈瑟驾驶着他那辆梅赛德斯奔驰600跟在后面,这辆看上去黑色大气的老板车是他刚刚通过每个月三千一百美元四年分期付款买的。
已经有人将他们的行踪和情况告诉塔市医院了,当斓曦的病床被推进电梯时,两个粗壮的保安也进入电梯,虎视眈眈的看着冈瑟,冈瑟毫不示弱,怒视回去。
“随他去吧。”斓曦虚弱的跟哥哥说。
新的单人病房在医院住院部四楼,这是这个医院最后一间单人病房了,房间很大很温馨,冈瑟欢天喜地的安排着他的临时办公室。在医生和护士完成检查后,他对着斓曦大声的宣布:“这儿的医生比巴拉马市立医院的好多了,好的太多了。他们说你最好走一走,否则会得褥疮的,来吧,加油!”
他轻轻的帮斓曦从床上抬起上身,穿上医院的软拖鞋,让斓曦扶着他的臂弯,两人慢慢的走到走廊上,他用下巴指了指走廊尽头的大窗户:“我们走到那里,然后再走回来,好不好?”
“好吧,但是我太虚弱了,浑身上下哪儿都疼。”
“知道了,妹妹。如果你坚持不住的话,立刻告诉我好吗?”
“好的。”
在护士的注视下,斓曦缓慢的移动着她的腿脚,她的左膝盖青肿,伤痕累累的双腿疼痛难忍,但还是咬紧牙关一步步挪动,哥哥的怀抱给了她莫大的勇气和温暖,终于摸到窗沿了,她咬着牙转身接着往回走,她能看到她的病房,但仿佛遥不可及,左膝已经支持不住了。冈瑟温柔的抱起她回到床上,问道:“棒极了,我们一个小时走一次,可以吗?”
“如果你办得到,我当然也能。”斓曦回答。
“坚强的小菇凉!”冈瑟轻轻的给她盖上被子,坐在床沿上温柔的注视着,他扶着斓曦的肩膀说:“你脸上的伤好多了。”
“我觉得我的脸肿的像个汉堡包。”
“嗯,是的,还是牛里脊肉口味的,A级,有机,牧草喂养。”冈瑟笑了,说:“我们需要不停的说话说话直到你不能张口为止,昨天我和盖思马处长聊了一会,他是个好人,告诉我许多事情。我原来不太清楚你的工作,但我现在知道的够多了,我知道你和雨果那天晚上出现在那里是要去找寻调查的信息,这是个陷阱,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你们不应该去的。一旦他们发现你们在那里出现,谋杀的程序便启动了,一切都在他们掌握之中。那不是意外,你们被一辆重型皮卡车迎头撞击,在事故发生后,开车的家伙或者其他的同伙,立刻搜查你们的车辆,拿走你们的手机和IPAD,然后这些家伙消失在夜幕中。是不是这样?”
“我想是的。”
“所以我们下一步得干点什么,让我们一起回忆所有的细节吧。我们从你和雨果驾车进入保留地开始——时间,路线,收音机放的什么节目,你们在谈论什么内容,所有的一切;还有,你们在赌场停场等待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做了什么——时间,话题,收音机的节目,你看的邮件,等等等等;然后你们再驱车上路之后的所有细节,你能记得住的都一点一点的回忆。我会准备上百个问题,你一个一个回答,我们每次聊三十分钟左右,然后我再带你在走廊里走一圈。怎么样,这个提议不错吧?”
“不。”
“呵呵,宝贝,你没得选,我们一边恢复肢体,一边恢复脑力。好不好?第一个问题:你在周一晚上什么时间离开塔市的?”
她闭上眼睛思索着:“那是刚天黑,我猜大概是晚上七点半的样子。”
“是什么理由让你们这么晚才出发?”
斓曦又想了一会,然后点头微笑着说:“哦,我想起来了,那个所谓的线人说他在赌场工作,九点才下班。”
“好极了,你当时穿了什么衣服?”
斓曦睁开眼睛迷惑的问:“这有什么关系吗?”
“非常有关系,斓曦,认真想,这不是游戏。”
“额……牛仔裤,我想是的,上身是薄外套,天气很热,我们穿着都很随意。”
“你们开车的路线?”
“10号州级公路,我们一直都是这么走的,这是唯一从塔市通往保留区的路,出口288,然后向南走10英里,在收费站向左拐。”
“你们开车的时候听收音机吗?”
“我们一直开着收音机,但一般来说声音很小,雨果……雨果他都是在睡觉……”一想到雨果,斓曦忍不住哭出声来,她嘴唇在颤抖,泪水流过面颊。冈瑟轻轻的拂去眼泪,没有再说话。“雨果的葬礼是在今天,是不是?”斓曦平静些,问道。
“是的。”
“我希望我能参加。”
“不要了,雨果已经走了,他在天之灵会保佑你的,他不在乎你在不在葬礼现场。你的身体情况不适合去那里,葬礼是给活着的人准备的,死者不会在意这些。现在的葬礼像是一个集体活动,更像是一个庆典。他妈的庆祝什么?那个逝去的人肯定不希望庆祝。”
“好吧,对不起,我不应该提起这些。”
“我们的话题还是继续回到那个星期一的晚上吧。”
很快,斓曦回到塔市的消息传遍朋友圈,前来探视的熟人朋友络绎不绝,病房的气氛逐渐热闹融洽,护士们的抱怨也越来越多。冈瑟却异常开心,他和每个来看望斓曦的聊天,跟漂亮的菇凉打情骂俏,迎来送往忙的不亦乐乎,当然他也从不忘记怒怼护士,各种挑刺,斓曦躺在病床上没精力管他,也乐得见他四处折腾。
斓曦听说有人来探视的时候一开始是拒绝的,她不愿意别人看到她这个样子,肿胀而伤痕累累的面颊,睁不开的眼睛,她觉得自己像个廉价怪物电影里的史莱克,多么难看啊我不想让他们见到我这个样子!但是冈瑟安慰她:“宝贝,这些来探望你的人是爱你的,他们知道你刚刚从鬼门关走过一趟而幸运的活下来,你比绝大多数人都要幸运,你的事迹将会被大家津津乐道,来吧,让他们来看看你。宝贝!”
探视的亲朋好友直到晚上九点才逐渐散去,护士们这才松了口气过来打扫房间,斓曦筋疲力尽,她一个下午都没有睡觉,连续四个小时不停的人来人往和沿着走廊的长途跋涉让她昏昏沉沉,冈瑟轻轻的关上门,然后把门锁上防止有不速之客径直闯入,他关上灯后蜷缩在沙发上静静的坐着,斓曦很快便沉沉睡去。
尖啸!这个恐怖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没有任何色彩。他在抱怨,而她在四处张望,接着,他那宽阔的肩膀本能地向后仰起,发出了尖锐的叫喊!车灯炫目刺眼,近在咫尺!撞击!她的身体向前猛冲,后一秒钟被安全带抓住又向后猛冲!噪响声!仿佛有一颗炸弹在她的膝盖爆炸,五吨重的钢铁、金属、玻璃、铝和橡胶相互碰撞、缠绕在一起。面前一英尺外安全气囊爆炸开来,以每小时200英里的速度膨胀,这是个救命的瞬间,虽然冲击力给她带来额外的伤害!车子被抛向空中!到处都是残骸碎片!……一切陷入空明……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朦胧中看见雨果趴在挡风玻璃上艰难的移动着手臂。“我必须要出去!”应该是雨果的声音,他在说话!也在呻吟!但声音仿佛是从悠远的太空传来。
突然她的左边出现了一个黑影,是个男人!一个男人正举着手电筒看着她!黑夜遮掩着这个男人的面容,她仿佛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脸,又仿佛没有看到……记不清了……无法动弹……那个男人又出现在雨果的那一侧,哦,不!是另外一个男人!有两个黑影!雨果依然在呻吟!两个陌生的男人在围着她的车转!
她的头在流血,心脏的跳动如同铁锤一次次敲击着脑部!身上插满破碎的玻璃……无法动弹……另外一辆汽车的灯光扫过残骸扬长而去,很快没有了声响!黑暗依旧!寂静依旧……
“噢,他们有两个人!冈瑟,我想起来了,两个!”
“好的,妹妹!你做梦啦!看,你一身的汗!你不停的喃喃自语,不停的颤抖!可怜的妹妹,你这样已经有半个小时了。现在清醒一下,我们接着聊。”
“他们有两个人,我想起来了。”
“好的,我刚才听到了,来!起来!看着我,这儿很安全,一切都好了,你只是做了个梦。”他探身过去打开桌子上的台灯。
“现在几点了?”斓曦问道。
“有什么区别吗?你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休息,没什么其他事情需要安排,现在是早上两点半。”
“我说什么了吗?”
“听不清楚,大部分都是喃喃细语和惊慌的呻吟。你要喝点水吗?”
斓曦用吸管吸了几口水然后摁下床边可以让病床上半部分抬起来的按钮,“我的记忆恢复了,”她说:“我记起来我当时看到的。”
“好极了,宝贝。现在摆在你面前有两个片段,让我们再回忆一次——第一辆是哪个驾驶撞击你们的皮卡车,另外是带着他们逃逸的另外一辆车,你都看到了吗?”
“我不知道,但我确认有两个人,肇事者是两个人,我百分百确认。”
“好的,那么你看到他们的脸了么?”
“没有,我被严重的撞伤了,所有的印象都是迷迷瞪瞪的。”
“好的,你还记得你的电话放哪儿了么?”
“在我的外套口袋里,我的记忆有点模糊,但在衣服口袋的可能性比较大。”
“那么雨果的电话放在哪里?”
“通常他是放在裤子的右后口袋里面,如果他穿外套的话会放在外套口袋里。”
“那天晚上他没有穿外套,是不是?”
“是的,那天晚上很热。”
“你有没有印象有人爬进你们的车吗?有人碰了你或者雨果吗?”
斓曦闭上眼睛摇了摇头:“我不记得。”
房门慢慢的打开,一个护士走了进来,她说:“嗨!你们还好吗?我监控到你的脉搏跳动的速度上升的很快。”
冈瑟回答:“她刚刚在做梦,没事,一切都好。”
“我很好。”斓曦跟着说。
“你需要休息,现在已经很晚了。”
冈瑟不耐烦的回答:“好的,不过你这么来来去去的打扰我们很难睡得着。”
“如果你觉得这儿被打扰,出了医院街对面就有一个汽车旅馆,我打赌那儿你可以睡得安心些。”护士冷冰冰的回敬。
冈瑟一时失语,护士高傲的走了出去,终于扳回一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