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上午八点,盖思马赶到斓曦就诊的医院,斓曦妈妈,安女士孤独的坐在那里,他在等待室同安女士坐了会。斓曦的脉搏跳动已经正常,前一天晚上医生终止给她持续注射巴比妥类药物,同时说她会慢慢的醒过来。三十分钟后,有一名护士过来通知斓曦妈妈病人开始有意识了。盖思马跟斓曦的妈妈说:“您先进去吧,我等会再进去,她会问我雨果的事情。”
斓曦依然在重症监护室,虽然有心理准备,但盖思马处长走进去的时候还是被斓曦满脸的伤痕震惊到了。她的脸上布满了又红又紫的各种伤口,肿胀得几乎认不出来,眼睛也被肿胀的眼睑挤压成一条细缝,气管导管被塞进她的嘴角,用胶带固定。盖思马木然的摸了摸斓曦的手,说:“嗨!”
她努力点点头,嘴里传出咕噜声仿佛要说点什么,气管导管挡在嘴里让她无法发声。妈妈坐下来,用手抚摸着斓曦的脸。
“还好吗斓曦?”盖思马处长问道,他努力的控制着情绪,天哪!斓曦那张曾经美丽可爱的面庞变成什么样子了!
斓曦用力点点头。
斓曦妈妈抽咽起来,谁看到自己的孩子受到如此严重的伤痛都会无法忍受。护士悄然走了进来默默的站在身后。“需要有人告诉她发生了什么。”护士说。
盖思马靠近斓曦说到:“嗨!你遭遇了严重的车祸,你的头受伤了,斓曦。”他转头看了一眼斓曦妈妈,鼓足勇气继续说:“斓曦,雨果没有挺过来,他去世了。”
斓曦的眼光透过肿胀的眼睑盯着盖思马,她的手握紧了盖思马的手,喉咙发出哭泣的声音。
盖思马眼泪止不住了,他安慰道:“不是你的错,斓曦。我们都知道。”
她的喉咙发出强烈的呻吟声,头努力的摆来摆去,显得极其痛苦。
一个医生来到斓曦的床前照看他的病人,他说到:“斓曦,我是亨特医生,你已经昏迷超过四十八小时了,很高兴你醒过来,现在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斓曦点点头,深呼吸,眼睛里掉出细细的泪。
医生进行了一系列例行检查,问了些简单的问题,要求她抬一抬手指,让她眼睛去看一看周围,斓曦都正确的做了,看上去有点迟缓。医生问:“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斓曦再点点头。
亨特医生告诉护士去拿一些止痛药,他转身对盖思马说:“你可以跟她再说会话,但是不要提事故方面的事情,我知道警察着急要跟她问话,但我觉得短时间之内是不可能的,我们得再观察几天。”说完后医生转身离开,职业的冷漠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盖思马看着斓曦妈妈说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同斓曦说一些工作上的事情,就一会,不好意思。”斓曦妈妈依依不舍的看着女儿,默默的退了出去。
盖思马说:“这不是个好时候,你应该安心静养,但事关重大,委屈你了。我想知道你出去的时候带着工作手机吗?”
斓曦艰难的点点头。
“你的手机找不到了,雨果的也找不到。警察在说勘查现场的时候该搜寻的地方都找了,也没有发现你们的手机。我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也许有一些坏人把你们的手机藏匿起来,我只能假定这些人知道了迈尔斯的存在。”
她肿起的眼睛微微睁大,不停地点头。
他继续问道:“我们的技术人员说,我们的工作手机是有锁定功能,一旦丢失,相关信息很难被窃取,但是不排除有高手能够搞定这些。我想问问,你还记得迈尔斯的电话吗?”
斓曦又更加用力的点头。
“电话号码是不是放在你的文件袋里?”
斓曦接着点头。
“好极了,我会继续完成你们尚未完成的工作,你放心。”
另外一个医生过来巡房,盖思马不再说话,他已经得到他想知道的信息,他不想再问问题了,只是轻轻的俯下身去跟斓曦说:“斓曦,我现在要离开了,坚强起来!我会告诉维娜你已经好转,我们会尽力照顾雨果的家人。”
更多的眼泪从斓曦肿胀的眼眶夺出。
一个小时候她的各项指标慢慢趋向正常,护士移除了口中的导管,她逐渐意识到已经是周四了,她需要休息,她可以慢慢的说话了,她和妈妈安女士说话,和姑妈特鲁迪女士说话,和姑妈的丈夫罗纳德先生说话,虽然之前从来没见过他。
重症监护室空间狭小,随着斓曦逐步好转,医生计划将她转到一个单独的病房,正在移动斓曦的时候,冈瑟,斓曦的哥哥姗姗来迟。远远就能听到冈瑟的声音,他在同护士抱怨每个家属探视的时间太短,允许探视的家属人数太少只有三个名额,而他是第四个到的。他从亚特兰大风尘仆仆毫不停歇的开车过来探视他受伤的小妹妹,他不管医院怎么规定的一定要进去,他大声的嚷嚷你们可以叫保安来赶我我,如果你们叫保安,我就叫我的律师,谁怕谁?
他那吵吵嚷嚷的声音通常都很讨厌,但现在在斓曦听来却无比美妙,她被逗乐了,这一笑牵扯着从头到膝盖一阵阵的疼痛。妈妈说:“我猜他进来了。”特鲁迪姑妈和罗纳德姑父却有点紧张起来,仿佛要迎接什么不祥之物。
病房的门“哐当”被推开了,冈瑟风风火火的冲进来,后面跟个一个没拦住他一脸不爽的护士。他在妈妈的前额上亲吻,瞥了一眼姑妈姑父招呼也不打,然后直接扑到病床旁看着斓曦:“哦!上帝啊!姑娘!他们的怎么把你搞成这样?”他重重的轻吻着斓曦的前额,斓曦努力的想给哥哥一个笑脸。
然后他回过头来对着姑妈和姑父:“嗨!姑妈好!姑父好!哦!我亲爱的姑父罗纳德先生!你现在可以走了,因为你必须出去等着,护士告诉我这儿规定病房里面只能有三个人探视,我进来了,现在房子里面有四个人。这个规定很不合理啊,但是没办法,护士叫保安了,他们马上就要到这个鬼地方了。”
特鲁迪姑妈转身去拿手提包,罗纳德先生礼貌的说:“好的,我们先出去,过一会再来。”他们像躲避瘟神般的躲避冈瑟。斓曦的哥哥裂开嘴对着护士扳着手指头:“一个探访的,两个探访的,我和我妈妈,现在符合规定了吧。好,请你离开这儿,我要跟我妹妹说会话。”
护士也像躲避瘟神般的离开了,斓曦的妈妈无奈的摇了摇头,斓曦特别想放声大笑,但她知道这会很痛很痛。
根据年份甚至月份,冈瑟.斯托尔茨是亚特兰大十大商业地产开发商之一,也是最可能走向破产的五大地产商之一。在四十一岁的时候,他至少有两次濒临破产,命中注定要玩刀头上舔血的把戏。当时机合适融资成本低的时候,他便大肆举债,像疯子一样的烧钱;当行情不好的时候,他便躲避银行大肆甩卖;他从来不做谨小慎微的生意,玩的就是心跳,当生意不好做的时候他就开始收缩战线,当生意一旦好转他便大肆扩张,亚特兰大市欣欣向荣,他的人生使命就是在那里建更多的购物中心,公寓和写字楼。
就在他在外面大声叫嚷的时候,斓曦便敏锐的感觉到她哥哥现在又处于收缩战线的时期了,因为他从亚特兰大开车来的而不是坐公务机来的。
斓曦的哥哥接着大声嚷嚷:“对不起,斓曦,我没法尽快赶来。收到消息的时候我和梅兰妮正在罗马,我立刻飞回来了。亲爱的,你感到怎么样?”
“我感到好多了。”斓曦用微弱的声音回答,冈瑟.斯托尔茨很可能多年没去过罗马了,在全球各地打卡是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梅兰妮是他第二任妻子,斓曦不喜欢这个女人却也很少见面。
“她今天早上刚刚醒来。”斓曦妈妈说道,她坐在椅子上:“你来的刚刚好。”
“好啊,你怎么样?妈妈。”冈瑟说,他并没有回头看安女士。
“我很好,谢谢你还问我。你为什么对你的姑姑姑父这么粗鲁?”
刹那间,家庭的紧张气氛弥漫在空气中。冈瑟没有说话,这不是纠结家庭矛盾的时候。他依然关切的看着他的妹妹。说:“我看了报纸上的新闻,非常糟糕的事情,你的一个朋友被杀了是吧?我不敢相信。到底发生了什么?”
妈妈踌躇着说:“医生刚刚嘱咐我们不要再谈论事故相关的事情,这样对病人不好。”
冈瑟.斯托尔茨回头看了一眼妈妈,他说:“我他妈不在乎医生说的什么,我在这里跟我妹妹说话,没人能教我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他又转头对着斓曦问:“到底发生什么了,妹妹?谁他妈开车撞你们的?”
妈妈有些生气了,她说:“她不知道,冈瑟,她一直昏迷到现在才醒过来,行行好,让她休息吧。”
但是回避可不是冈瑟愿意干的事情,他接着暴怒的说:“我认识全美国最好的律师,我要起诉他,我要让他承担所有责任。那个家伙应该承担,是不是,斓曦?”
安女士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站起来走出房间。
斓曦摇了摇头说:“哥哥,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又觉得非常疲倦,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下午,冈瑟往病房里搬了许多东西,他搬来两个椅子,一个轮椅,一个带着台灯的桌子,还有一个小的折叠沙发能够放置手提电脑、IPAD,两部手机,他把病房的一半空间变成了临时指挥部。那位名叫拉奇的护士一开始还想阻止他,她很快就意识到任何的阻止都会遭到激烈和威胁的回应便听之任之了。特鲁迪姑妈和罗纳德姑父来了几次,但在冈瑟的视线中他们感觉浑身不自在仿佛是非法入侵者一般。最后,斓曦的妈妈妥协了,她告诉她的两个孩子次日便离开这里回淡水城,如果有需要的话就打电话给她,特鲁迪和罗纳德也同时离开了。
冈瑟.斯托尔茨留下来独自照顾斓曦。他依然很忙,不是在楼道里打电话就是站在病房里打电话,不打电话的时候就在电脑上工作。当斓曦清醒的时候,他不是当着她的面大喊大叫就是在电话里咆哮仿佛每一笔交易都摇摇欲坠一般,他经常让护士给他一杯又一杯的送咖啡,如果咖啡不能及时送来,他便火急火燎的跑到餐厅自己去拿。他还经常抱怨这儿的食物就跟狗屎一样差,他对着任何看到的人都像对待敌人一样随时准备战斗,这里所有人都对他敬而远之。
斓曦的身体渐渐恢复,冈瑟经常给她讲笑话,即使她笑起来会牵扯着伤口生疼。有的时候斓曦精神状态较好,冈瑟难得安静的坐在她旁边陪她说话,常常说着说着冈瑟便嚎啕大哭,是什么家伙把我妹妹搞成这个样子!
晚上六点的时候,专职照顾斓曦的拉奇护士过来说她下班了,她问冈瑟下一步准备怎么办。冈瑟不依不饶:“我不走,这个沙发在这里是有原因的,我不管你们医院什么人值班,你们必须提供跟舒服的服务,我的意思是,你们必须照顾的更好一些!”
拉奇没有再理睬冈瑟,她跟斓曦打了个招呼:“斓曦,明天见!”
“这个婊子!”冈瑟喃喃的骂道,声音大到隔着门板都能听见。
晚饭的时候,冈瑟给斓曦喂了一点冰激凌和果冻,他自己什么都没吃,他们在一起看了一段《老友记》,斓曦又睡了。当她打瞌睡的时候,他在他的窝里敲打着电子邮件,依然是精力充沛。
夜已深,护士来了又离去,在冈瑟大声的辱骂之后,一切归于平静,冈瑟幻想着来一片阿普唑仑来缓解他的焦虑但他放弃了。很快他也沉沉入睡,鼾声大作,那个可怜的折叠沙发吱呀作响。
周五早上,斓曦在睡眠中烦躁不安的呻吟,她做了很多可怕的梦。冈瑟坐起来抚摸着她的胳膊,在她耳边轻轻的安慰着,不怕不怕,一起会好起来的,很快就能回家了斓曦!斓曦突然惊醒了,喘着粗气。
“你做什么梦了?”冈瑟轻声问道。
“我要喝水。”斓曦说到,冈瑟将吸管递到她嘴边,她常常的吸了一口舔了舔嘴唇:“我看到了,冈瑟,我看到了那辆皮卡。他向我们直直的撞了过来!雨果在大叫!我看到了车头!大灯是突然亮起来的!周围一片漆黑!”
“可怜的孩子!你还记得什么声音吗?比如说撞击的声音?比如说安全气囊打在你脸上的声音?”
“模模糊糊的,我记不太清楚了。”
“你还看到对方的司机了吗?”
“没有,我只看到灯了,非常的亮!可以闪瞎我的眼睛!这就在刹那间发生的!我根本无法反应。”
“当然,当然,亲爱的。这不是你的错!那辆皮卡开在道路中间。”
“撞上了!”她闭上眼睛,默不出声。过了一会儿冈瑟才意识到她在痛苦而无声的哭泣。
冈瑟抱着她安慰:“没关系,小姑娘,没关系。”
“雨果还活着,对吗?哥哥?”
“你应该接受这一切,虽然事实是如此的难以置信,但是雨果,他的确去世了。”
斓曦从抽咽转成嚎啕,冈瑟手足无措,他的心被妹妹听到朋友过世消息后的表现深深的刺痛了,许久之后,斓曦又沉沉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