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哎,赵括,还能这么自己骗自己的么?”白起都没有回头看身后一眼,就只是一边剥着橘子一边冷冷的说道,“不过你的想法不错,只是麾下没能执行好。”
注入军团气息的声音让整片战场都能够听到,赵括听得格外清楚,但是这个时候赵军已经如同浪花一样疯狂冲击秦军的阵型。
“哼,老家伙,死到临头还嘴硬,两面夹攻,倒是看看你有什么能耐前后相顾。”赵括高声吼道,当即麾下冒死疯狂冲击秦军盾甲。提起刀锋斩落,砍在秦军的盾甲之上,虽然纹丝不动,但是拼着牺牲两三名赵军的性命,连续的挥砍直接连盾牌砍碎,随后一刀斩落秦军的脑袋,赵军这半刻钟的时间已经冲过五层战线,往前迈进一大步。此时此刻,随着后营的骑兵越来越近,高举的旗帜上,已经能够隐隐约约瞧见一个赵字,赵括心头大喜,自己的计策成功了,全然没有将白起的话放在心上。
白起面容和蔼地看着这一切,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只是低头了看看自己手里的橘子,圆滚滚的橘子肉被一层并不厚的橘子皮包在里面,密不透风。
随着赵军的冲锋一波接一波,秦军的防线也逐渐被压缩,天空中开始阴云笼罩,月光真真切切被挡在了云菲外,秦军早已准备好火把,将前营的军阵点亮。夜色虽然幽暗,但是阵中的秦将还是能够看得清最前方的赵军那奋不顾身的搏杀。
“哎,可惜了四十万的老兵啊,虽然算不上顶级精锐,但留下来的,绝不是杂兵。只可惜,三年的磨砺,全没了。”白起怜悯地看着阵前的赵军,仿佛在看死人一般。
“赵括,你看看,这就是你说的侧翼奇兵吧,想要从唐王山突破,绕道我秦军后营,搅乱阵线,随后双面夹攻,扰乱我军军心,崩碎我军阵线,一举定乾坤?”白起转身,手里接过一面旗帜,上面染着腥红的鲜血,随即命人高高扬起。狂猛的风中,在秦军火把的照耀先,清清楚楚写着大大的“赵”字,只是被鲜血染上了腥红,盖掉大半。
处在前军位置的赵括看着麾下一步步往前压,近在咫尺的胜利怎能不让人喜悦。心中的期待和幻想让赵括内心无比亢奋,配合着老铁叔的剑刃斩杀两名秦军气势高昂。但是看到这面旗帜的时候,赵括当即有些蒙圈,而随后在旗帜旁升上来的人头,让赵括以及麾下的赵军军团长有些惊骇。
“赵括,这就是你派来绕后的骑兵队长的脑袋,现在就挂在我们秦军帅旗旁边。当然,剩下的那五千骑兵,我们没办法把人头都给你带过来,我白起只能送你们去陪他们了。”白起和蔼地扫视着赵军,仿佛在摸孩子的脑袋。
“将军这……”老铁叔满脸惊容,战场上离得近的将士皆是满脸惊骇,一时说不出话来。
而此时的赵括,面容上已经无法用普通的扭曲来形容了,整个大脑一片空白,身上冷汗直冒。奇兵没了,而现在秦军的防御虽然在步步后退,但是厚实程度远远超过了估计,凭着不要命的打法往前推进十几步,但是越往后,付出的代价越大,已经很难再往前迈步了。但是现在两军交错,杀戮之间已经不可能分开,尽数绞杀在一起的军团和部队,早已分不清彼此。
“可恶,想要冲破秦军的营地,怕是没有那么容易了。”赵括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赵括,我再送你一份大礼。”白起说话间,另一面旗帜缓缓升起,带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这一刻,整个赵军都感觉晃动。
“这是你们前锋大将的首级,当然,前锋部队的尸体,你们一路上也都看到了,都在你们脚下,无一生还。”白起轻描淡写地说道,赵军当场一片骇然。
“这是百里石长城守将的首级,还有你们的军旗。”白起不以为意地说着,而此时的赵军已经开始成片骚动。
赵括看着秦军阵前的两杆旗帜和挂着的人头,虽然已经被血迹和划痕弄得不像样,但是隐约之间,还是能够看得出来模样,确确实实是他的麾下,是这些军团长的同僚。
“将军,怎么办?”麾下的攻势没有了之前那么猛烈,都等待着赵括的指示。
“可恶,但是现在说胜败,还为时尚早,拼一波,逼退秦军。”赵括这个时候已经不抱有大胜的心态,连连被秦军的奇兵得手,现在赵军已经处于下风。而嘴上虽然还是如此说,但是赵括自己心里明白,想要安然无恙地撤军,几乎是不可能了,就算撤退,后路都被切断了,又往何处去。加上现在全都绞杀在一起,赵括自己清楚,现在自己已经手忙家乱,根本无法梳理战线,更别说指挥调度。
“可恶,这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和书中完全不一样。”这时候面红耳赤的赵括终于明白自己父亲所言自己轻言兵到底是什么意思。而此时此刻,赵括也真正冷静下来,不再有气势轩昂的高傲和狂放,不会有不管不顾的一往无前,但是却更加冷静地看待每一处可能的破绽和己方的形势。
“老铁叔,让卫队强攻一波,前锋尽力打出现有的最强攻击。”赵括在战场之上观察了许久,从一开始的慌乱无措,到逐渐平复心情,到现在逐渐看到战场上的各种局势。虽然还是无法同时掌控整个战场,虽然还是只能够看到小片区域的状况,而且对于军队的掌控还十分生涩,但现在对战场的认知前所未有的清晰。这或许才是人类范畴最正确的为将之道的成长历程吧。
“唉,虽说算不上天才,但是也算是是个好苗子。可惜了,兵棋推演尚未在实战中得到磨砺,就被推上了这个位置。”白起这个时候一副看客的面容看着眼下的战场,赵军的任何变换和行动,都了如指掌,早做十几步的策划。而后方已经完成了包围,整个赵军都陷入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血红的气息渲染了整片大地,随着胡骑卫队和百里石守军被剿灭,秦军的气势逐渐开始上升。
“将军,敌军已经入瓮中之鳖,将军又何故叹息?”侍卫问道。
“我叹息,是因为敌军将领本是个好苗子,现在站在这里,当真是可惜了。”白起说道。
“敌之英雄,我之仇寇。敌将将死,将军不应该高兴么?天下又少了一个对手。”侍卫说道。
“呵,这天下,我有对手么?”白起有些失落地说道。
当即侍卫默不作声。
“没有对手,才是最大的孤独。只有对手,才能让你不断变强。我想,和廉颇对阵三年的王将军,在指挥攻城拔寨上,比起三年前,一定有所进步吧。”白起说道。
“正如将军所言,末将虽然不才,但是三年来确实长足进步。”王龁这个时候已经对白起佩服的五体投地,敌军四十万尽数被包围在内。既然敌军无法冲破五十步的防御,那么包围圈虽大,战线虽长,敌军想要突围,怕是难上加难。王龁虽然知道自己做不到密不透风,但是白起之前的指挥调度,让王龁有着莫名的自信。
“从一开始我就说过,这一仗,早在三年前,就已经分出胜负。只是结局到底是全歼敌军还是战胜敌军的区别罢了。我军前后总数六十万,国力强盛,即便僵持损耗巨大,劳民伤财,但我大秦帝国能够承受得起。行力所能及之事,立不败之地,战略上赵国就已经输了。孙子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军悉知己方优劣势,又能够打入地方内部,迫使敌军换将,主动出击以搏命。敌军既不知我军临阵换帅,敌将更不熟悉战场,不知彼不知己,如何言胜?”白起冷冷地说道。
“将军英明。”侍卫拜伏。
“不是我英明,是赵王和平原君那无能的贪婪导致了现在这个局面。这世界上,贪婪的人不会死,知足的人也不会死。而贪婪而无能的人,才会死。”白起冷冷地说道,丝毫不给赵王和平原君留情面。“赵王想要上党,但未曾想过我大秦如此执着。既然想要上党,又不想面对秦军主力,呵,天下岂有免费的午餐。平原君只知道廉颇野战不足守城有余,却不考虑守城所需要的物资后勤。从一开始就注定失败的战争,如今被迫出击,却让赵括这样的年轻人顶锅,简直可笑之至。赵国并非无人,而是赵王的贪念太大。赵括虽非名将,但谈论兵法,其父不能难,岂是常人可及。如此将才,虽然身在富贵家,不知人间疾苦,轻言兵事。但若下放基层,从百夫长做起,剿匪守城,从小仗开始,磨砺心性,累计经验,两三年后为廉颇副将,经历大小战事。虽不能攻城拔寨,但领五万人马,戍守一方,进取不足,防守有余。这才是培养一代将校本该有的方式,只可惜,现在赵括心性不定,初入战场,还未从纸上谈兵转变而来,就这样将四十万大军背负在身上,简直笑话中的笑话。此战之后,怕是千古骂名洗脱不去。但虽为敌将,我白起深为赵括所不值。赵王无能,平原君少智,最后竟让毛头小子背负赵国灭亡的骂名,千古难洗。可惜,世人愚昧,只会看到指挥四十万大军的统帅,却从为想过,是什么样的昏庸之辈,能让年不过双十从未上过战场,只经历过纸上谈兵的小子去背负四十万青壮的命运,面对这一场从一开始就注定胜负的战争。”
“将军。”侍卫看到白起有些忘神,忙提醒白起,示意战场上发生动荡。此时赵军前锋徒然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猛冲想秦军,瞬间将规整的秦军打出一个凹槽。
白起看了一眼战场,稍稍展开气息,只看到秦军在赵军下一次猛冲时自觉往后退了几步,赵军原本只是想要一波猛攻逼退秦军,断后撤退。白起早已料定,指挥前线往后退去,躲开赵军的奋力一击,随即箭雨爆射,衔尾追杀而去。当即浩浩荡荡的赵国大军往后撤退。而作为原来的前锋,现在正和秦军疯狂绞杀在一起,顶住秦军的追击,为大军撤退争取时间。两翼骑兵纷纷顶上,交错冲锋,箭雨早已不要钱似的飚射,将秦军尽量逼退。
“不要逼得太紧,让他们撤,从后方跟上,别让他们走的太轻松就行。”白起下令,再次望着战场,陷入了沉默。
“这一仗的胜负从来都不在前线主帅身上,除非到了我这个级别,否则换作谁都无法改变赵军这一仗的结局。敌将虽然毫无作为,这一仗几乎任何一个决断都算不上好。但说实话,只要无法将十万大军统合齐整,如臂指使的沙场老将,这一仗的结局不会有太大的差别。可惜,后人只知道赵括葬送四十万大军,只看到赵括毫无作为,加上跨行如隔山,总以为他人所做之事轻易简单,怕是到了后世,在世人口中,赵括连低智幼童都不如。”白起有些可惜。
“可是将军,赵括所为,确实不能再差了。”王龁道。
“犀武比之赵括如何?”白起诶呦回答王龁的话,但是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犀武为魏国良将,魏襄王在位,几度伐齐攻韩,破楚拔卫,垂沙之战随匡章大败楚军,比之赵括,要强上千百倍。”王龁答道。
“然后呢?”白起面带温婉,但王龁看上去,竟然不由得背脊发凉。
“一生良将,生前最后那一场大战呢?”白起的语气那么平静,但王龁听着,竟然有些无法回答。
“伊……伊阙之战,将军代向寿,初为将,犀武率领韩魏联军二十四万,将军兵力不及其半…………”王龁越说越小声。
“然后呢?”白起继续问道。
“然……然后,我军斩首二十四万,生擒犀武,敌军几乎无人生还,将军一战成神。”王龁答道,双手有些颤动。
“所以那一战,犀武的表现,又比赵括如何?”白起冷冷地说。
王龁没有说话,整个军阵前恍若听不到任何声音,如此寂寥。
“可惜,后世愚人,回望这场战役,只会以结果论功过,连最基础的逻辑都无法理清,或者说,不想理清。只是对自己不熟悉的领域,都自觉能够做的比局中人强的多。各行各业,都以为他人过得轻松,自己负重前行。看待他人的失败,以蠢笨无能为由,而回望自己那碌碌无为的一生,却有各色借口。”白起眉头紧锁,这么多年了,很多事,转念一想就能明白,但很多事,或者一辈子也无法释怀。
“平常百姓与赵括对阵于我,如同三岁孩童和十岁少年对阵乌获任鄙。无论三岁孩童还是十岁少年,乌获一拳都几乎毙命。但无可否认,十岁少年摁死三岁孩童,如探囊取物。只是少年有力气反抗,或许乌获重拳出击不死不休,而对于三岁孩童,倒有可能因为大意,一拳未打死而活下来。但能说活下来的三岁孩童比十岁少年更能打?可惜,世人愚昧多,连这样的道理也不明白,或者说,不想明白。”
白起看着战场,面容冷峻,继续说道,“犀武着实为良将,虽不及廉颇赵奢,但也绝非常人可敌。但于我面前,与赵括又有何异?”
“但犀武生前功绩不差,伊阙之战虽然身败名裂,但不至遗臭万年。赵括只留得个纸上谈兵,加上廉颇戍守多年,如此反差,注定为世人耻笑。”白起摆了摆手,随即转身往营中走去。
“命令各方军团长,严阵死守,箭雨扫射,逼退赵军即可,不可莽攻,擅自出击者,斩立决。”白起下令,传令兵得令而去。
“走吧,胜负已分。去营中休息一会儿。”白起踱步走进营寨大门,身后侍卫和王龁跟着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