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不算太富贵的老宅子,虽然在各地都当得起名门,但在京城,确实算不上显眼。宅子的厅堂之上,一人红袍铠甲,腰挂铁剑,显然一副将军的模样。但是此时,却坐在椅子上,左手托着脑袋,一脸的苦闷抑郁神色。
“唉,田晏这厮,当真是不明智啊。”将军扶额,心下有些愠怒。
“君长,田将军也是无奈之举,但这鲜卑近日势大,前日匈奴中郎将张将军讨伐也无果。这回朝廷出兵三路,将军若是得胜归来,自然是大功一件啊。”身旁管家模样的老人劝道。
“若是得胜,自不必说,但此次出征,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我军,战机不利,胜算无几啊。但朝廷之命,又不得不从。可惜段将军身体抱恙,否则,逆势而为也非不可。也罢,不得已而战,念在同门多年,再同田晏出征这一次。”这便是段颎麾下将士,如今已是乌桓校尉的夏育。熹平六年,田晏犯事,不得已贿赂中常侍王甫,说动皇上对鲜卑用兵,启用田晏戴罪立功,封为破鲜卑中郎将,同夏育、臧旻分三路出击。田晏自云中西进,夏育从高柳出兵,臧旻同南匈奴自雁门郡进击,分三路直指鲜卑三部。
“快快快,准备起来。”一名看着年近半百的老人,身手却仍旧健硕,指挥着一众年轻的民众协同军士将擂木土石运送到城墙之上。
“吕督尉,还多亏您在此安定民心,整理驻防军士,否则,这边塞之地,恐怕已经开始沦陷了。”身后稍稍年轻一些的中年男子对着这位老人一礼。
“哎呦,不敢当,不敢当啊,郭太守大驾光临,前线的军心可就稳定住了啊。”老吕回头,看见郡太守郭鸿到来,急忙迎接。
太守虽然掌控这五原郡民生军事,有着足够的权力,但对这位老人,倒是十分恭敬,“吕督尉心系大汉江山,可谓是忠心耿耿啊,晚辈也不客套,如今战事紧急,还需要早做准备。”太守郭鸿的面容变得肃穆而凝重。
老吕点了点头,也不客套。“如今三路大军出征鲜卑,初战不利,田将军于云中出征,前线消息,乃是大败而归。鲜卑近年声势浩大,檀石槐勇武有力,治军有方,这一次我们汉军主动出击,还大败而归,恐怕这云中五原一带,少不了被劫掠啊。”
“吕督尉说的是,晚辈也正是知晓此事,事关重大,因此上禀朝廷,着授印,引万余军马来此地驻防,以防止鲜卑人南下,侵扰我大汉疆土。”郭鸿点了点头。
“鲜卑人悍勇,近年来去如风,神鬼莫测,但我军每次出击都未能将之重创。如今若是南下,恐怕这城外是有段时日不能待了。且这县城城墙不高,壕沟不深,能守得住一时,却撑不住多日。我等要早做打算,于城外多设壁垒岗亭,侦察敌情,于半途消耗敌军。只有战而胜之,才能有所消停。但如今看来,确实有些艰难。”老吕叹了口气,但精神状态仍旧轩昂。
郭鸿点了点头,“吕督尉说的极是,晚辈准备调集两千青壮,分为数拨,前去固阳等延边驻防,设置壁垒,挖陷马坑,不求击败敌军,但求站岗放哨,阻挠敌军突袭。再于城外设置拒马,加高城墙,御敌于边境。”郭太守的神色十分坚定。
老吕点了点头道,“有郭太守如此用心,也算是五原百姓的福分了。不过战事紧急,还请太守尽快调兵为上。”
太守应声,“一万军士足够在城内外驻防,但这军士当中未必都熟悉边塞道路山坳,恐怕还得请吕督尉于县城中选拔青壮,于前沿构筑阵地,作为向导。”
老吕作揖,“太守放心,此事好办。”老吕说完,转头招呼道:“小子,过来。”
郭鸿抬头,但见一名青年挠了挠头,随手放下手上百斤的巨石,健步而来。老吕拍了拍青年的后背道:“来,见过太守。”
这青年对着郭鸿作揖,郭鸿挥了挥手以示免礼,上下打量着这位青年。只见这青年身高一丈有余,虎背熊腰,膂力过人,一身健硕的臂膀,宛若一堵城墙横在跟前。老吕见郭鸿有些诧异,乃道:“小子吕布,见过太守。”
“唔,这便是吕督尉的儿子吕布?”郭鸿的惊容未变。
“哈哈哈,犬子让太守见笑了。不过此子生性不羁,在这塞外也四处玩耍过,对着一片地方倒是熟悉。小子可以带着百多号人,作为一队往固阳东南处山坳设防。”老吕笑道。
“唔,这自然是好。那这就交给吕督尉了,当然其他城内外的防事,晚辈也得请教吕督尉一二。”郭鸿又对着老吕施礼,并拍了拍吕布的肩膀,以示委任。
“布自当竭尽全力,不教那鲜卑人进犯我边疆。”吕布躬身施礼。老吕笑道:“太守但有需要,某自当竭尽全力,戍守我大汉疆土。”
“那就多谢了。”郭鸿说完,便往城边的军营中去,老吕开始召集当地各家各户青壮,列成方阵,分拨队伍。而军营中的士卒也在郭鸿的调配下分列按部曲奔赴自己的防区。
“姊夫,此处前去,就是固阳?”一位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骑在马上,对着吕布问道。
“不错,虽然我也没来过几次,但是这边已经靠近边塞,这可比九原县外还要宽敞。”吕布张开双臂,迎着风吹动身上有些破旧的衣服,十分畅快,转头对刚刚的少年道,“魏续,怎么样?姊夫没骗你吧?”
“确实壮阔。”魏续也有些兴奋,一行人看着远处恢宏的落日,在草原上迎风浮动的野草漫过众人的膝盖,作为先头,吕布带着五十人先行到了固阳南侧的山坳口。
“就在这里,大伙儿就在这里挖坑道,堆土堆,山拗口这头容易埋伏。我们现在有多少的弓和弩?”吕布转头问道。
“加上没骑马的一百五十人,人手一把弓,一壶箭。”魏续答道。
“可惜了箭太少了,否则,我吕布定让鲜卑人不敢过这口子。”吕布憋一口气,将手上的长枪锋刃朝天,猛扎进土里。
“姊夫,据说这一回,咱汉军可是惨败而归?”魏续小声地问道。
“嗐,你个小孩子懂个屁。这一次可不只是惨败而归,据说是三线全部崩溃,也不知道能回来多少人。”一个看着年纪稍大地壮汉摇了摇头。
“哼!”吕布冷哼一声,内气雄浑,伸手朝着前头抓去,随后一拳砸向地面。但见吕布脚下直接出现了一块直径五米的大坑,震荡的气势让所有人都不禁往后退却。“若得我吕布在军中,定能直捣黄龙,破了鲜卑的王帐!”
“哎,朝廷举国之力都惨败而归,一人之力又奈何,恐怕接下来的日子,不好过啊。”还是有人摇了摇头,毕竟,一人之力终究有限,而鲜卑控弦数十万,悍勇精锐,朝廷屡屡讨伐不利,安抚也无济于事。
“尚未交战,就说丧气话,岂是汉臣所作所为!”吕布听的,心下不忿,呵斥道。
“我不过一介草民,怎敢称汉臣?我不过想安稳过日子,这边塞之地,天天受胡人侵扰,朝廷不利,岂能怪我说丧气话,但凡汉军能够驱逐鞑虏,也不至于如今这般大难临头。”那人摇了摇头,没有理会吕布。
“你!”吕布大怒,浑身内气上涌,身旁人连忙劝住。
“好了好了,你也少说两句,不管怎样,太守于你我也不差,都已经到这儿了,将这坑挖的深些,倒是实在。”有年长的壮汉站出来宽慰两句,让两人都作罢。
于是众人分工齐活,等到步行的百五十人到后,加紧挖坑著壁垒,斩断草根枝桠作掩护。待到完工之时,已是月上柳梢,秋风瑟瑟。众人埋伏于山坳后,各持弓弩,伏于高地,静静等待着探子的消息。
月光很白,白的有些惨淡,四下里并未有人声,只觉得所有的一切都陷入了死寂,婆娑的枝桠戳弄地吕布有些瘙痒,这片山坳,总让人有一种背后冰凉的感觉,仿佛周围的同伴都已经没有了呼吸。
“嗦嗦嗦”忽听得前方一阵阵的脚步声响,众人尽皆绷紧了神经,死死盯着北方草原,以防遗漏了某些异动。
“啪嗒!”吕布猛地抬头,只看到一块石子从山坳上方丢下。转头对众人低声道:“有情况,大家准备!”这便是山头的弟兄从那头接到消息,给下面的暗号。
果然,不过片刻,就看到前方一支人马绕过山边,沿着山拗口疾驰而来。吕布凭着充盈的内息,目力极强,远远盯着那一支人马,准备招呼众人出手。
“唔?只有这么多人?”吕布低声问道,山头跑下一名小厮道,“老大,就这么些人。”
“能大败我汉军的鲜卑人,怎么说也得有上万吧,就这么几十人?”吕布喃喃道,定睛望去,但见为首一人满脸是血,虽然掩饰不住英武的神色,但浑身上下铠甲支离破碎。身后有挂在马上的,也有断胳膊断腿的,满身鲜血,皆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老大,这些家伙,到底是人是鬼?”月色很暗,走近了,一般人也只能看到个大概。小厮盯着这些家伙,浑身已经不住地颤抖。
“哼,管他是人是鬼。”吕布冷哼一声,却见那支人马进了埋伏圈,听的一声响,已经有马匹掉进陷马坑。当即勒马的声音响起,说时迟那时快,吕布当先跃出,大吼道,“对方人少,活捉以探消息。”
声音未落,见吕布已经飞身越出,朝坡下冲去,身旁人尽皆起身,抄着家伙猛冲而上。吕布当先到了跟前,而那一波人马竟然不慌乱,虽然人少,也弄不清楚情况,不知道对方人手,但看得出来,这伙人必然是身经百战。
吕布横枪打去,为首那人但见手肘抖动,腰间的宝剑已然出鞘,翻滚下马和吕布厮打起来。随即身后大批人马赶到,将这群看着满脸煞气,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围拢起来。
吕布越战越勇,正撞开对方的剑锋,准备一脚踹倒拿下,但听的身后有人喊,“都住手吧,这是汉将军田晏的部曲。”
吕布手上动作停滞,但见对方的神色有些惊异又带着些许的庆幸,高喊道:“都住手!”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也停下手上的武器。
吕布瞪着双眼问道:“诸位真是我大汉军士?”
那人深吸一口气道:“便是破鲜卑中郎将田晏。”
众人长吁一口气,吕布乃问道,“将军从云中出发,怎会往五原而来?我等以为鲜卑南下,差点铸成大错。”
“唉!”田晏的面容中带着一丝落寞和凄凉,“败军之将,有罪之人,带着仅剩的弟兄逃遁,夜间迷路,驰骋至此。敢问小兄弟,此地何处?”
吕布道:“此处固阳东南,我等奉太守命令,于此处设伏放哨,以阻鲜卑南下,将军莫要慌张,既然已入了汉界疆土,定叫鲜卑人讨不了好。”
田晏没有说话,抬头看了看周围,“你们此处总共有多少人马?”
“骑兵五十,步卒百一十五。这等据点,仍有十处。九原县城内有军马一万,严阵以待。”吕布拍了拍胸脯,信心十足。
“胡闹!”田晏的语气十分地强硬,环视众人咋舌的神情,叹了一口气,“而今我军大败,鲜卑西部如今由鞬落罗和宴荔游两位统御三万精骑追杀我等,南下而来,不过两刻钟怕是就能够追到此处。你们人手本就不够,分散在各地,岂能够阻挡胡骑?”
众人默然不语,田晏没管脸上干涸的血色那可怖的神情,对吕布说道,“这陷马坑挡不过片刻,敌军即便是填坑而过,也不过小事一桩。你们这点人手,怎能阻挡?快快撤回县城,通知太守。”
吕布听得田晏如此说,心下不服,“将军莫要壮敌军之胆,灭我军声威。我吕布今日来此,虽人马不及胡人,但定要让胡骑付出代价。将军怕那鲜卑人,我可不怕。我让十名弟兄回去禀报太守,将军可随同他们一同回去,我等必要在此地给胡人颜色瞧瞧!”吕布挺着胸膛,气势雄浑,身后一众青壮皆应声道。
“胡闹,战场岂是儿戏,尔等是置众人的性命于不顾啊。”一名军士呵斥道。
吕布身后壮汉也不让步,“尔等身为军士,食俸禄,不为边陲穷苦之地戍守平安,为贪念功勋贸然出征,以致如今胡人南下,我家园遭劫,还有脸面说我们?”那军士听得,心下愠怒,正要发作。
“好了!”田晏挥手大喝,“大敌当前,怎能自相不睦。”转头对众人道:“败军之将,无脸再见父老乡亲,诸位愿在此御敌,我等便一同守卫在此便是。但尔等多年少,经验不足,不可贸然行事。吕布,你且派十名骑兵回禀太守,此处我等再做计议。”
众人听得,心下振奋,吕布赶忙作揖,“多谢将军相助,今日定叫鲜卑胡骑吃不了好。”话音正落,忽见那地平线上浮现浩荡的影子,大地微微传来震动。
“鲜卑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