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将军。”往中原方向的路并不远,但是走起来却如此的漫长,黄忠只觉得这或许是自己随军出征以来最漫长而纠结的一段路。
段颎停下马,转头等着黄忠过来。踏着轻松的步伐,黄忠坐下的战马抬头嘶鸣,来到段颎的身旁。“段将军,东羌几乎都被剿灭,只剩下最后的部分残党在负隅顽抗。”
段颎点了点头,“不错,来年夏天,准备再度出兵,将羌族尽数剿灭,以绝后患。现在羌族虽然主力丧失殆尽,已经掀不起风浪,但是斩草除根,才能永绝后患。”段颎笑了笑,笑容中露出那种对战争和杀戮的渴望和向往,让黄忠眉头紧锁,无法理解,虽然早有预料,但是当亲眼看到的时候,还是有些背脊发凉。
段颎好像知道黄忠在想什么,没有说话。黄忠沉吟片刻,在丛林山道中缓缓而前,“段将军,黄某也跟着你这么些年,出征西羌,剿灭烧何烧当等诸部,如今东羌也已经悉数平定,剩下的不过余党残部,没有过多的战斗力。黄某这次回到军营,便想解甲归田,过那平静的日子。”
段颎点了点头,早已预料到黄忠会如此说,“这次很明显你的状态不对劲啊汉升。”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种对杀戮和血腥的厌恶感总是挥之不去,曾经在张掖附近冲阵杀敌的时候,从来不会有这种感觉,但是这次,着实有些受不了。”黄忠长叹一口气,坐下的战马静静地往前迈着步伐,“或许是真的不适合战场了,心里挂念着快要出生的孩子,至少这对于我来说,是新的开始。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总之,我现在只想回到南阳,去守在我的妻身边,等我的孩子出生。而我对自己身上的血腥煞气实在是有些厌恶,我决不能将这杀戮气息带到我的孩子身上。”
段颎点了点头,“我和你说过,我曾经也有过一段厌恶杀戮的时候,但是为将者,终归还是会回到这条路上来。汉升,你的资质不差,作为冲将,几乎无人能敌。现在的你只是陷入你人生的瓶颈期,你需要去渡过这段时光,这段时光对你来说,应该是很美好的。”段颎这时候身上的血腥味道竟然在渐渐收敛消弭,纯粹是个老者与年轻人分享经验。
黄忠点了点头,心头确实十分渴望过那种平静没有纷扰的生活,妻和孩子,不算大的宅子,就这样平静地渡过没一天,这是黄忠现在心里最向往的生活。“我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现在的我,只希望能够看着我的孩子出生,安稳地渡过余生,便好。”黄忠抬头望着天,神情中若有所思。
“回去休整两个月,身上的煞气自然就消弭不少,一开始确实会不适应。”不仅仅是跟着段颎出征羌族,所有历经沙场的宿将,身上都有很浓的煞气,等到边疆无战事的时候,回到家宅中,住上几个月,便慢慢消弭了。而刚刚从战场上归来的士兵,身上都带着让人自然远离的煞气。
“嗯,”黄忠点了点头,天空中的月色十分静谧,没有阴云,也没有狂风,只有那淡淡的月光静静躺在天空。“段将军,黄忠请辞了。”
段颎点了点头,表示同意。随后似乎想起了什么,转头对黄忠说道,“不知道你这回去,会在家待多久,未来也不知道会如何,总之,我不相信你对战场的渴望会止步于此。虽然你现在厌恶杀戮厌恶战场,但是有朝一日,你会重新想念这样的生活,因为我知道,这本是你的归宿,你终究会想念沙场的血气方刚和厮杀的畅快淋漓。在院子里看着果蔬一天天长大,终究有一天你会忍不住那太过平静的生活。等到孩童好几个,逐渐长大成人,你会明白你的内心,到底渴望的是什么。”段颎语重心长地说道。
黄忠似懂非懂,其实也知道自己很适合战场,留在军营中,封侯拜相不敢说,但是累计军功,一生富贵可为信手拈来。因此现在虽然想要解甲归田,但是怕是总有一天会耐不住寂寞,重新走在这片沾染着无数英灵讴歌的土地上。
“我不知道到时候我还在不在,或许那时我已经百年,或许我已经垂垂老矣。”段颎长叹,黄忠伸手想要阻止段颎说下去,但看段颎那沉浸的眼神,还是看着段颎说下去。
“但西凉军中,必定还有我段家一席之地。不管如何,你若是想要回来,随时都可以。”段颎说完,从身上解下自己的佩刀,镶金的花纹带着墨红色的图案,刀从外观上看,除了有些肃杀之气,其他的倒是没有太多的特殊之处,只是带着日常的贵族刀剑的精良做工,还有那黑墨点缀着两个并不清晰的大字——赤血。
“这把刀,是我带在身边多年的佩刀,你拿着它,就算到时候我不在了,段家也会认这把刀的。”段颎将自己的佩刀递给黄忠。
黄忠接过,虽然外表上看不出哪里有什么特殊,但是接过刀的刹那,只觉得一股说不出的凝重感涌上心头,“将军,这把刀跟随您多年,上阵杀敌本是利器,若是这把刀送给我,,沙场之上,刀枪无眼意外不断,若是兵器不称手,可犯了大忌。”
段颎摆了摆手,“无妨,若是逼得我段颎用这把刀搏命的时候,那趁手与否已经没有意义了。汉升你放心,我也老了,不会再战场上逗留太久的时间了,至少现在这些年里,能在战场上把我段颎逼到这个份上的外敌是不存在的。”段颎自信地笑了笑,将军本就傲气,何况连战连胜。
黄忠点了点头,接过刀,朝段颎施礼。段颎摆了摆手,表示不必客套,语重心长地说道,“这把刀是宝刀。只是,轻易之间,不要出鞘,出鞘即见血。总之,你好好保管着,来日重新回到战场,再细看这刀出鞘的模样。”段颎的神色变得郑重而肃然。
黄忠听得,点了点头,本来告别军营,便不想再打杀,刀带着也不过是遂了段颎的心意,能不出鞘,自然是不出鞘的好。不过两日的行军路程,大军回到三辅,黄忠将衣甲卸下,放置在军营中,拜别了段颎和皇甫嵩,策马转身,往东南边驰骋而去。
这一刻,黄忠只觉得一身轻松,原本身上那十足的凝重感也减轻了不少。放任坐骑奔驰放纵,狂奔在郊野的林地里,解放了束缚,也放飞了自我,将上衣丢掉,露出满身腱子肉的臂膀,尚且带着光芒的神色风采逸然,在这清朗的天空下放声大吼,心中满是回家之后那幸福的画面,笑容不住地洋溢的面容上。
绽放出无穷无尽的内气,黄忠策马飞驰的速度风驰电掣,不过一日,就已经到了南阳郡郊,策马进了城,反倒心情没有那么急切,满满走在街道上,看着四面繁杂的人群,往来的过客,恍若对接下来充满期待的画面十分向往又珍惜地不敢触碰。
来到宅子外,走到门口,看到府邸门口安安静静,也没有什么人进出,黄忠整了整心态,上前敲门。
里面听到敲门声,探出个丫头脑袋,只觉得一阵煞气扑面而来,紧张地问“敢问这位…………”看到黄忠的模样,双眼放大,兴奋地转身往屋里跑,“妻,老爷回来了。”
伴随着丫头清脆的嗓音,黄忠府邸中开始忙乱起来,毕竟出门在外多年,中间只回来过几次的老爷现在回来了。本来没有怎么进出门活动的府邸也开始热闹起来,整个屋里屋外都要开始收拾。黄忠看着眼前这繁华的景象,还有自己妻挺着大肚子的模样,笑的十分开怀。
日子总是一天天过去,随着时日的到来,接生婆的怀里抱出一个小娃娃的时候,黄忠心头那是无比的亢奋和激动。乌溜的眼睛还眯成缝,孩童的哭声这时候对黄忠来说是最暖心甜美的声音。看着妻疲惫但是却满是柔情的脸,黄忠不由得伸手轻轻抚过妻的发梢和面庞。
黄忠的宅子不大,但是容得下一片菜地,也还有东西厢房,虽然不是富贵人家,也绝不是一般人能够比拟。
“老爷,您给孩子取个名字吧。”妻看着黄忠的神色,满是柔情。
黄忠想了想,“就叫叙儿吧,论序而长,家丁兴旺。”
妻点了点头,微笑着,都由着黄忠。黄忠心里很是开心,每天的脸上都带着笑意,回家时候带着的腥红之气早已经消弭殆尽。
时光荏苒,黄叙也一天天长大,黄忠也会教黄叙读书写字,同时还会教黄叙舞刀弄棍,毕竟强身健体是绝对不能少的。期间也有不少宾客好友来拜访,自然是少不得应酬,不过这些自然不在话下,日子看起来是如此的平静,没有任何的风浪,也没有一丝的动荡,或许这就是黄忠向往的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