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长城以北,鸦行山下,一支军队正缓缓朝着塞外进发。这支队伍行军之处,荒无人烟,连鸟兽都见不到一只。不是这里没有百姓居住,也不是没有鸟兽出没,而是这支队伍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让远远看见的人都不由得避开,就算是成群的狼,也悄悄绕道而走,不敢靠近。
驾马走在中军帅旗之下的男子眉目紧锁,神色冷峻而坚毅,望着远处砂石和绿林地交错的方向,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这男子身高八尺余,肩膀雄壮,长相粗狂,下巴胡须短而密,鼻梁不高,但是脸上的肌肉似乎始终处在紧绷的状态。
身体随着马匹前进一起一伏,铠甲虽然并不算多好,但是比起周围的士兵来说,看一眼就知道不是普通的校尉。腰身上一柄佩刀,剑鞘文着巨蟒的模样,上面刻着一个大大的“段”字。
身旁跟着两个将校,年岁都在三十出头,一个面容坚毅,胡子青葱,红绸黑铠,狮吞护心,腰间长剑护身,神色中细致而果敢。另一个脸上稍稍带肉,八字胡长,戴着羽尾头盔,铜黄色的铠甲着身,长柄大刀抗在肩上,意气风发,器宇轩昂。
“将军,过了此处,就出塞了。”前方斥候回来报道。
“嗯,这里就是乔山?”帅旗下的将军问道。
“此地正是乔山,走古道,不过一日可以到走马水。”
“好,就取这古道过,沿着崖壁东进,出其不意。”帅旗下的声音和身形一样雄壮。
“叔父,咱们如此行军,这古道两侧崖壁高耸,若是有敌军埋伏在此,岂不是容易遭殃。”那红袍裨将说道。
“哦?”将军转头望了望,点点头,“义真所言极是,倒是叔父忘了这茬。”原来这帅旗下的人便是破羌将军段纪明,前日一路杀崩了西羌诸部,武威张掖血流成河,想起那个地方都满是血腥味。如今窦太后又封之为破羌将军,出乔山往击东羌叛乱,刚刚说话的裨将,便是度辽将军皇甫规的侄子皇甫义真。皇甫规,张奂和与段颎并称凉州三明,早年间相互关系倒也不差,现在虽然立场不同,但皇甫嵩跟着段颎征伐东羌,皇甫规倒也没有说什么。
“义真,你带兵往这山头上一路搜寻过去,防止敌军埋伏。”段颎说道,“虽然敌军不善短兵近身战,多半不会在此埋伏,但也得小心为上。”
皇甫嵩应声带着几个军士往山上跑,不过片刻就没入草丛中。段颎下令让麾下士卒暂且休息,等皇甫嵩将这一片山岭搜查之后再行军。
“呵,这小子,现在已经初露峥嵘,来日必将独当一面。”段颎看着皇甫嵩消失的背影,心下赞叹道。“天资不在我之下啊。”
东侧的山峰垂直高耸,如同悬崖峭壁一般,段颎望着悬崖上的光景,如果他是对手,必定在此处设置伏兵,并且会从身后突击,截断后路,然后悬崖上箭雨覆盖,就这个角度,一般的弓箭根本不可能从下方突射对悬崖上的人造成足够杀伤,几乎就是引颈受戮。
“呵,羌人虽然悍勇,终归少了些谋略。”段颎笑道。
望着清幽的古道,深处丛林望不到边际,只能站在高处才能望见远处的风景。偶尔有泉水滴下,流淌在悬崖细缝里。前后部的士兵仍旧保持着戒备,中间的士卒开始就地休息。山崖需要绕道东侧迂回才能上的去,那一头杂草生的人那么高,想要过去,基本上需要自己开出一条道来。
皇甫嵩没入草丛之后,段颎回顾周围的景象,自言自语道,“义真这小子,在这个年纪对战场的敏锐性已经完全展现出来了,一般的战争,已经能够完全掌控,至少这天下现在能够完全击败他的,真的没有了。只是这心性和对细节的掌控,还需要磨砺。罢了罢了,此子迟早成才,根本不需要我担心。”段颎对皇甫嵩还是比较欣赏的,而皇甫嵩自从被丢到军营之中,天赋就迅速被挖掘,加上性格果敢,愿意冒险,对战场局势分辨的缜密性让他在战场上稳中有进,至少现有的战局很少有难住皇甫嵩的。只是段颎和张奂皇甫规的立场逐渐处于对立状态,皇甫嵩这次实话说,倒是先斩后奏,听到从西方归来的段颎准备北上伐东羌,又知道段颎在军事造诣上绝不比自己叔父差,只是对羌族的手段太过血腥,一直被自己叔父反对。但皇甫嵩现在仍旧处于对战场经验和学识高度渴望的学习历程,也想见一见不同的战法,于是自己从皇甫规那里跑出来,跑到段颎这边之后才告诉皇甫规。
“这小子,竟然也不跟老夫说一声,还跑到段纪明那家伙那里。”当时皇甫规气不打一处来,但一来年纪大了,知道不该动怒,一方面对自己的侄子那种热爱兵家的态度十分欣赏,只要不学段颎那种手段,其他方面,段颎的水平还是完全认可的。既然人都跑过去了,那也没办法,随他去吧。
段颎当时听得皇甫规也没说什么,心下心情大好,“哼,一天天说老夫对蛮族的手段太过血腥,结果自己侄子还不是崇拜自己,连自家军营都不待了,跑来自己这拜师学艺。”心情大好的段颎在出征之前就和皇甫嵩谈论兵法,结果发现皇甫嵩在兵法上的造诣已经完全不下于自己,若非自己在经验上更胜一筹,怕是相同的年纪,自己还未必是这个子侄辈年轻人的对手。每次想到这里,段颎都觉得十分欣慰,这样一个名将世家之后的天才后生,竟然从自家军营中逃出来找我段颎随军研习,呵呵呵,老夫真的是自己都崇拜自己。
“砰”一声炮响,再度沉浸在痴醉喜悦中的段颎当即起身,“这是义真的信号,全军肃整,列队迎敌。”
只看到前方的悬崖上排出成片的弓弩,朝着自己射来,一眼望去,悬崖上人头攒动。
“奶奶的,东羌人这么猖狂,都找到我汉家地界上来了么?”当下原本那痴醉的喜悦从面容上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充斥着杀戮血腥的神色。站在身旁的铜甲裨将虽然习惯了段颎这种表情,但是还是不由得浑身紧张起来,死死盯着前方的战况。
前军迅速排好盾牌,下意识将盾牌挡在跟前,整支军队少有的盾牌甲士尽数列在阵前,在云气的绽放之下,削减了羌人长弓威力后的箭矢近乎全部被挡开。
但随即又是一波箭矢飚射,而远处的草丛中人头攒动。段颎凝神回望,当下就做出了判断,“敌军人数不下千人,这次不是骚扰,是纯粹的埋伏。义真兵少,情况危急,汉升,你速去支援。”段颎当机立断,身后铜黄色铠甲的裨将抄起手里的钢刀,带着一队轻兵直接从草丛中飞窜而去。
“箭雨还击,让他们尝尝我们箭矢的威力。”段颎下令,身后弓箭手成片的箭雨飚射而出,朝山头射去。
“甲士掩护弩手和弓手,弓箭手箭雨覆盖,弩手精准打击。他妈的,射不中不要紧,气势给我打出来。”段颎抬起架在马背侧身的长枪,回头怒吼,“田晏这里交给你指挥,夏育你随我带兵杀上山头,灭了他们。”
话音落下,段颎的身影已经飞出数十米远,身后的士卒在夏育的带领下紧紧跟随。这里草丛丛生,马匹想要上山并不容易,段颎直接带着步兵冲往悬崖后的山坡。早已看见窜动的草丛,断定其中必定有人,当即带着身后的士卒在弓箭手的掩护下瞬间冲锋而去,手上的长枪直刺,穿透空气引起爆炸的内气直接将埋伏在草丛中的羌兵炸碎,血沫染了一片,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格外鲜红。
段颎看也不看,继续带着士卒往山上冲,沿路的羌兵尚未起身阻挡,就被段颎爆发出来的巨大冲击力穿透胸膛,炸裂成一地的碎尸骨,连眼窝子和腿骨都找不见,别说五脏六腑,早就成了浆泥粘在士卒的铠甲上,或者被踩在脚下,淹没在土壤中。但对于这一切,段颎早就习以为常,连麾下的士卒眼睛都不眨一下。
“皇甫义真,我来助你。”
远远听到这声音响起,身旁只剩下四十几个人的皇甫嵩身上满是血迹,若不是对战场上的情况有着莫名的敏锐性,就这么百来个人,早就着了道全军覆灭了。
本就不善于冲阵杀敌的皇甫嵩在面对四周包围的羌人,只能奋力而为,尽量减少伤亡。但羌人善使长枪,在被包围的局面下,每一次交锋都有士卒倒下,皇甫嵩自己也已经身中数枪,满身是血。
就在气氛异常凝重,连站起来都有些艰难,周围数不清多少羌族长枪对着自己的时候,神色凝重的皇甫嵩听到了叫喊。
没等羌兵发动下一次冲锋,只看到一道雄浑锋利的内息从一柄刀锋中斩出,直接破开了羌人包围的圈子。浑身黄铜色铠甲的八尺将士横刀而入,皇甫嵩咬了咬鲜红的衣襟吼道,“黄汉升,倒是来的及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