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君！”王龁一身铠甲，脸上的伤痕就能看得出来，前方战事操心不少，双眼坚毅之中，还带着一丝疲累。
“王将军，辛苦了。”白起走进营帐。
“想必武安君已经对战场上的布置都清楚了，而今将帅印交于将军，末将于帐下听命！”王龁作揖，朝副座上让位。
“王将军于前线拼杀三年，如今胜利就在眼前，起有幸接任将军，享将军之功劳，实属荣幸。起必不负大王与将军信任，此战，当全力以赴。”白起也不推脱，座上主帅之位，便开始对着营帐中的大沙盘开始调度战线，委派任务。
随着鼓声震动，营帐外连着几十里的战场开始迅速变化起来，山顶上，一众士卒眼花缭乱之中，成片的军团开始迅速配合流动，看着纷乱的调度，却在片刻之后，将整个战场变了个模样。
白起掀开营帐帘子，带着身后的将士走出营帐之外，土坡之上，丛山环绕，平地连环的战场连绵不绝。
王龁站在白起的右手边，望着半天之前还是另一番模样的战场，心头说不出的滋味。虽然这样的景象也不是没有见过，也早有预料，但是亲眼看见如此宏达的战场，能够轻而易举，丝毫不乱地变化成另一幅模样，内行人的眼里，一眼便能望穿其中奥义。
“这或许就是人和人的差距吧。”王龁心中虽有嫉妒，但也早已了然于胸，“天赋或许真的不需要理由，常人恐怕需要五天的调度，成倍的物资损耗，但在白起的手里，就这么轻而易举。呵，这辈子，也望不见那一层高度了吧。也没什么的，至少我很幸运，没有站在对面，我还活着。”王龁早已看开了，从伊阙之战就已经能看出来，白起岂是常人能理解的。
“报！！！”传令兵冲进军营。
白起背对，没有回头，“说！”
“将军，前线已如将军所谋，佯装败退，敌将赵括率军拔营出击。我军两万五千轻兵深入敌后，离百里石五十里等候战机。”
“好，命前方锋头部队停止后退，汇聚大军，回头迎敌，其余人尽数撤入口袋阵，做好准备。”白起言辞果决，“轻兵部队，于今夜出击，拿下长城，截断赵军退路。”
“是！”传令兵当即领命而去。
“将军，我军本就诱敌深入，佯装败退，赵军此时气势正盛，况且赵括尽起大军，直扑我军而来。此时前线后撤，立足未稳，且不过十万兵力，如何能当？不如沿途骚扰，以疲敝敌军，等夺了长城，断了敌军后路，动摇其军心，再一鼓作气将其击溃。”王龁谏言道。
白起笑了笑，王龁不由得有些骇然，那笑容里，如同魔鬼一般的神色，恍若眼前不是战场，而是裁决蝼蚁的火炉，手上的帅印，是白起的玩物。
“王将军，三年的搏杀，我想你也早就想要结束这场战役，而今机会就在眼前，失不再来。想要决胜，必须把握住机会，必须要让对方进入我们设置的陷阱。而想要完完全全让对方相信我们布置的一切是真的，最好的办法是什么。”白起一手按在剑柄上，一手玩弄着帅印，北风凌冽，天空中阴霾遍布，几乎看不见阳光。
“什么？”王龁的脸有些抽动。
“就是让我们布置的一切，都是真的。”白起说话，转过头去看着战场硝烟，继续玩弄帅印。
“将军……这可是十万人的性命啊！”王龁有些抑制不住地激动。
白起表情若无其事，“将军莫要激动，我相信我大秦的士卒，不会这么轻易地倒下。”
“将军你……”王龁面色充红，有些忍耐不住，浑身气势震荡，强行压下声音怒斥道，“将军，你身为统帅，大王派你来，是希望你带着兄弟们见证胜利的时刻，不是来送死的。”
“将军不要动怒。”白起没有回头。
“你！”王龁剑半出鞘，“三年，兄弟们随我出生入死，今日我奉命将军权交予你，不是让他们送死的。白起，你确实战无不胜，论攻城拔寨，我不如你，但我麾下的士卒，决不能白白送死。”
“将军，冷静，赵括已经被我引出来，现在越战越勇，连战连胜。杀了我，现在的局势你能全身而退么？”白起回头看了一眼王龁。
一时间，白起身侧的侍卫当即横在两人中间，周围士兵围拢过来，将王龁围在中央。王龁望见四面都是白起的亲卫，双手颤动，内心有些愤慨之余，也只得作罢。确实如白起所言，现在的局势已经开始风云变幻，稍有不慎，就容易全局混乱，而现在的情况，临阵换帅，确实是忌讳。
“请王将军营帐歇息吧。”白起话语没有起伏。
王龁面容抽动，在侍卫的随从下进去营帐。白起站在山头望着天空，心头恍若又想起些什么，长叹一声。
“哈哈哈，随我杀，此役就将冲破敌阵，杀他个片甲不留。”为首的青年将军气势汹汹，手上长矛连刺三名秦军，身后大军滚滚而来，扬起的青烟遮天蔽日。身后上万的战车随着上万的弓骑兵势如破竹，一路追杀溃散的秦军而来。
“十万秦军脆弱不堪，再来五十万又如何，随我杀！”青色的战甲上沾满鲜血，年轻将领的脸上除了稚嫩，多出了这几日战场上杀戮的坚毅和果敢，年轻，代表这活力，年轻，代表着冲劲。
远远望见溃散的秦军被赵军衔尾追杀，营帐之中的王龁别过头去，不忍直视。秦军精锐，就这样被那群赵军疯狂杀戮，肆意宣泄着内心的兴奋和狂暴。
白起冷冷地看着为首那个将领，老而弥坚的气息让白起能够隐约看到轮廓。“那就是赵括？”
“是，将军，敌军已经大半进入伏击圈，朝此处营帐而来。”身后士卒回答。
“嗯，对方已经进入伏击圈。等两个时辰，现在还有些尾巴没有进来。等对方完全进来了，就让断后的骑兵出击，截断赵军后路，命长戈甲士快速列阵，将后路给我封死。”白起挥动披风，转身命令道。
“是，将军。”传令兵得令。
随后白起深吸一口气，“让轻兵部队出击，拿下百长城，以绝赵军后路。”
“是！”又一批传令兵得令离开。白起伫立在营寨前门，从上而下，俯瞰眼前的战场。赵军离此地不过五十里，前方的呐喊声已经震耳欲聋，金铁交鸣的声音锐利而刺耳。但白起恍若很享受，享受这厮杀的场景。
“这河谷，这土地，如此美妙的大地，只是恍若缺少了什么。不过完美的山河图，马上就要拉开。老夫我征战多年，如今再度亲自执笔，画下这瑰丽的画卷。”白起沉浸其中，享受着杀伐之声带来的舒爽。
“敌军大营就在前方，众将士随我斩下帅旗，横扫秦军！”赵括声音雄壮，器宇轩昂，手上长矛已经换了十几柄，但丝毫不影响高亢的气势。
“杀杀杀！”身后的赵军士卒也都高吼着，随着赵括的战车疯狂追击溃散的秦军。黄土飞扬，遮天蔽日，秦军溃不成军，只觉得身后是无数刚刚出笼的恶鬼，无所顾忌发疯似的扑来，跑的慢的战友被撕成碎片，血沫浸淫大地。不是没有反抗过，论单体实力，秦军的素质不知比赵军强多少，一身甲胄，训练有素。只可惜，立足未稳，赵国的战车面前，个人实力再强，也不过螳臂当车。冲碎了两千战车之后，十万秦军松动的阵型竟然没有人及时调度，死亡直接笼罩在这些秦兵的脑袋上，杀戮已经无可避免。
夕阳，总是如此的美妙，只是对于此刻还在战场上奔走的人，何来的心情欣赏。但往往这个时候，才更该多看一眼这透红的阳光，或许明天，就再也见不到这番模样了。
“将军，赵军前锋已经离此地不过二十里，就快要冲到营帐前了。”传令兵半跪在地上。
“嗯，我看得到。赵括呢？”白起面不改色。
“禀将军，敌军主帅赵括，一路衔尾追杀我军溃散士卒，现下尚有七十余里，但前锋已经冲破防线，直指我军主帐。”传令兵如实汇报。
王龁捏了捏拳头，十万秦军，竟然就让白起当做饵料，葬送于敌人之手。此时此刻，忍不住想要手撕了眼前这个年近七旬的老将军。王龁有过无数次的冲动，但终归还是忍住了。冷静下来的王龁，望着眼前的战局，随着白起的思绪，其实早已认识到，如此做法，或许才是这一仗最正确的选择，只是因为自己的内心过不去。“一将功成万骨枯，或许正因为没有这样的决绝，才成不了千古名将吧。”
“敌至十里来报。”白起下令，健硕的身影并没有动。
“将军，那会不会离得太近，一旦对方冲过防线，营地危险。”侍卫在一旁劝道。
白起摇了摇头，示意传令兵下去，随后转头对侍卫说，“若不是我，早在五十里的时候，就该出兵，累加防线，给予赵军迎头痛击，截断首尾，逼迫对方主力撤退。然后增兵百里石，以绝赵军撤退路线，巩固壁垒，彻底拿下上党。”
“若如此可以拿下此战，将军何须诱敌深入，将自己置于险地。”侍卫不解。
“刚刚我也说了，对于常人，这么做是最正确的选择，因为目标是战胜赵军，彻底拿下上党。但大王的目标何止于上党，一城一池，不过瞬息便可几度易手。大王的目标，在天下。我白起大小战事七十起从未败绩，此役岂是仅仅为了得胜？”
听到此言，王龁不由得抬头，眼中的神色也变得不一样，似乎明白了什么。
“敌军离我十里，置于险地的不是我，而是对方。”白起语气没有起伏，但却那样理所当然，无可辩驳。“这一仗，我白起，是要全歼敌军，覆灭赵国，为大王一统天下，定下基调。”
“全歼敌军？”王龁喃喃道，三年来，长平久攻不克，胜利是每个士卒都奢望的，也是王龁梦寐以求的。但是王龁从未想过全歼敌军这一说，因为连胜利都那么遥不可及，何来全歼敌军。赵军野战不利，但是依托于廉颇强劲的防守和营地的布置，王龁在过了丹河之后，每次出击，都几乎灰头土脸地回来。
“报，将军，敌军已至营前十里。”传令兵来报。
“营前伏兵出击，盾甲兵在前，弩兵上破甲箭平射，不要留箭，全部扫完，不求精度，只要成片杀伤。投石车投弹轰炸，三层长戈甲士居中排开往前压阵，后方弓箭手成排无间隙覆盖战场。侧方战车出列，横扫赵军前锋尾部。”白起干净利落地布置下任务，随后转头对众将士吼道，“随我上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