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要走了啊。我想,我还有些话想当面对你说。”可以想象,周笙笙说这些话的时候一定神情暗淡极了。
这听起来像是个解脱。许柏林心想。“可是现在已经很晚了啊。”许柏林还是觉得这么晚了实在不方便再出去。
“如果十点不到就已经很晚的话,那夜猫子们还怎么活啊。不晚,出来吧。”周笙笙似乎已经替许柏林做了决定。许柏林很无奈地朝蒋维撅了一下嘴,然后就挂了电话。然后他换鞋,穿衣服,准备出门。
刚走出电梯,就看到周笙笙在门口,看起来她等了很久。她看到许柏林的样子一瞬间变得很开心,然后忽然像是记起了什么似的,神情又黯然起来。那转瞬之间的变化,许柏林看得心里很堵很堵。演技再好的演员能做到这样,也需要一些时日。曾经他也有过这样的变化,很想见到顾轻瑶,见到以后又忽然间意识到她已经不属于自己了然后又变得不开心起来,那些不开心的表情从心底爬上脸庞,然后绽放在眼角的微微蜷起的皱纹里。
那个时候许柏林思考的是,如果选择和她在一起,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不去寻找顾轻瑶,从此在记忆里抹去这个名字,然后在老去的时候,某年某月的某一个场景里,两个人见面了,如电视剧或电影一般,唏嘘着这些年的光阴,然后痛哭一场,之后呢,还是讲述自己已经有的那个家,快乐不快乐都是另外的事,至少,这些年,没有那一个人,也就这样过下来了。
“去哪里呢?”许柏林主动开口说了话。
“你以后会去哪里呢?”周笙笙有她自己的问题。
许柏林还没有回答,周笙笙站在门卫岗的外面,呜呜呜呜地哭了起来,路灯那么亮,许柏林靠在她的身边,周围有三三两两的晚归的恋人,时不时转过头来。像是在哄一个小孩,许柏林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只有这样,轻轻拍拍她的背,等她慢慢缓解过来。
也不是铁石心肠,也不是有什么仇怨,不过是一个想对自己好的人千方百计想走近自己的身边,那样的场景,许柏林就算过上五年十年也不会忘记,不会忘记这一个夜里,有一个爱自己的女孩子,像迷了路一样,手足失措,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小区忽然间停电的时候,周笙笙和许柏林就坐在楼前花园的小石凳上。黑暗里,周笙笙问,“你说是一个人生活好呢?还是两个人生活好?”
许柏林也不知道回答什么好,自己在追求两个人的生活,当然是两个人生活好,但是说两个人生活好,周笙笙快要一个人了,这么说,有点不太厚道的意思,他感觉周笙笙说话水平越来越高了,如果是平时,她一定觉得她是咄咄逼人而不是现在来赞扬她说话的水平,这真是个奇怪的转变过程。也许是在他的心底,真的很用心地感动过。所以他还是说了实话,“当然是两个人生活好,至少,有个照应,不像一个人,很容易就孤单了。”
“呵呵。”周笙笙笑。“要你说一次谎真不是件容易的事。现在还有几个人不会说谎呢?”
许柏林想不明白为什么周笙笙会这样说。这个晚上的思维好像变得很缓慢、迟钝,迟迟找不到自己说话的节奏。总是自己还没有想好怎么说,周笙笙就又跳转了另外的话题。那天真的聊了很多很多,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一些摸不着边际的话,统统那么容易就蹦了出来。后来周笙笙说,“把你送走以后,我也找个人对付对付吧。”
对付。说得像战争。许柏林又变得很难过了。那一天他总是有无穷无尽的伤感情绪,周笙笙那天仿佛是专程来给他送内疚的。想不出安慰的话,只能一个人装傻。
后来她把房子的钥匙放在许柏林的手心,她说,“这个对我不重要了。”
许柏林变得很为难,“可是,我并没有想过要把这个房子要回来。”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把它给我呢?你花了那么多的钱。”
“你不也一样花了你全部的钱?”
一句话,许柏林听明白了,这一栋房子,花了周笙笙全部的钱。他听不出她话语里的惋惜,也相信周笙笙并不是用这个房子来交换什么或者是想得到什么,如果真这么想,那许柏林肯定会很看不起自己,会鄙视自己内心的小。
“和你一样,我也希望我爱的那个人在离开我以后,能过得很好。未知的生活不知道会不会让他快乐,但是,至少有一个挡风遮雨的地方。”
当初许柏林和顾轻瑶分手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那时的他在想些什么。Van要走,许柏林也没有选择留,以后的顾轻瑶只能一个人过了。离家那么远,她又没有多少朋友,以后自己会过得好吗?当时也曾恨恨地想着要让她一辈子活在内疚里,可那也只是生气时候最言不由衷的话,要让她内疚,他做不出,也舍不得。“可是,”许柏林欲言又止,但他还是说了下去,“我并没有给过你什么。”其实,他想说的是,“我们并没有什么关系。你希望和我在一起,而我,只是把你简单地看作是同事。”好在他还有一些向善之心,所以,话才没有说得那么直白。他只是把钥匙推了过去。
周笙笙掏出烟盒,点了一支烟。天有点凉了,她用打火机烘了烘自己手。许柏林有点脸红,他穿的是件套头衫,根本没有什么可以表达一下他的绅士风度,也许可以伸过胳膊,环绕着她,给她一点温暖,可他觉得,那样做,过界了,不适合。
“我不需要你给什么。”周笙笙说。“老实说,在感情面前,我也是个小气鬼,第一次恋爱时太小,很多事情都不明白,稀里糊涂地过完了一天又一天;第二次恋爱才清醒地想去用心,管它有没有结果。”
她说话像赌气,特别是最后一句,若是局外人,听到那样的语气,一定会情不自禁地乐起来。
“接着。”周笙笙把钥匙塞进许柏林的手心。“里面什么都没有动。还是以前的样子。”
“可我不想再去回忆什么了。我在里面住着并不会感到快乐。”
“我管你快乐不快乐。我还不快乐呢。你只要不被冻着不被雨淋着就行了。我的要求不高。”周笙笙说话像连珠炮,听得许柏林目瞪口呆的。
也许这个时候情绪会欢快一点,好像她也跳出来刚才那闷闷的氛围,可紧接着,许柏林就听到她说:“我还没有来得及清除掉她的痕迹,你就决定不要我了。”
“我交了辞职报告了,我不要在那个能回忆起你的单位里猫着了。我要和你一起去看看那个房子,这是我最后的一点愿望。从此以后,睡觉恢复到是在夜晚才做的事,日光会在白天照耀每一个城市,我会在每一个四季之末抽个时间想想你。别自以为是,末与初之间并没有间隙,当四季过完,新的春天会来临,我也会有新的梦想。”
之后两个人都沉默。四只眼睛都沉默。两颗疲惫的心都沉默。黑夜里,周笙笙也沉默地看许柏林并不分明的轮廓,这模糊的光景,就要定格在记忆里。
柏林,爱之于我,是疲惫生活里的英雄梦想,是千年难遇的盛况。我之于你,是永远面对不了现实的懦弱逃兵,是一处可有可无的路边小摊。我兜售不抗饿的笙米丸子,赠你不解渴又灌不醉的周氏清酒,这是我的全部,却是吊不起你胃口的小夜宵。若你赏脸,吃完了,你就走了,若你不想吃,即便有点饿,但闭着眼也能睡过去。你睡过去的那些梦里,我知道,永不会出现一个我。
那是你。
我不恨你,不怪你,不怨你,我认命,愿赌服输,俯首称臣。而我,我得有过这些触摸到爱的时光就很好,抓不到的月光再清冷,那也是美景。柏林,我想盖一回你和顾轻瑶一起盖过的那个大褥子,和你一起。
我知道我在犯傻,可我觉得,我还傻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