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汹涌的回忆浪潮一瞬间把我浇醒了。
这不是过去,这是现实。
我顿了顿,抽出手,念道:“白以南,别再这样下去了好么吗?报复我,报复陆泽安,对你而言快乐么吗?”
“快乐!当然快乐!”他夸张地笑起来,“裴兮,你不知道,看到你和陆泽安不好过,我心里有多开心。”
“你简直丧心病狂。”
“我丧心病狂?哈哈哈,到底是谁逼我成这样的?”
“白以南!”我忍不住大吼起来,“三年前是你离开我,是你杳无音讯信,是你丢下我不管!你凭什么说是我的错,凭什么?!”
他冷静得可怕,腮帮因为咬住牙关而微微凸起。
我又一次因为他的冷静而失去理智。
吼完之后,我的脑袋“嗡的”一声炸开了锅。我问自己为什么抑制不住冲动吼他,为什么还是会在乎三年前他的不辞而别。也许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白以南对我而言是一道伤,伤口不会溃烂,疤痕不会消失。
他冷冷地开口:“我厌恶你站在陆泽安身边,就凭这个。”说罢,他面无表情地从我面前离开。
因为我身边的人是陆泽安,所以恨我?还是因为我身边站着别人,所以恨我?
我来不及问清楚,他已经上了楼。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刮起了狂风,夹杂着几声轰雷,先是小雨,不出一分钟,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雨珠拍打在地上溅到脚踝,我往里站了站,没想到恰好碰见刚下楼的于晴。按理来说,我和于晴是没什么交情的,自然也算不上有什么深仇大恨,因此她此时此刻她脸上的愤怒完全在我的预料之外。
我知道于晴对于白以南的感情,但白以南现在对我恨之入骨,她理应得意洋洋扬扬才是。
装作没看见她,我理了理发型准备上楼。
“我有话跟你说。”她言简意赅,完全没有想拖泥带水的感觉,声音很柔,语气却是极其冷硬。我没指望过于晴能好好地跟我说话,也没指望她跟我说的内容有多有营养。
然而,她接下来要说的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
我往后退了几步,靠在门口的圆柱上,点点头,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裴兮,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正面交谈。”于晴不到一米六,我比她高十公分,加上我今天的鞋子高度也不少,她同我说话的时候不得不抬起头,为了不输气势,她只好选择在语气上高冷一些。
但其实我并没有多余的心思放在她身上,刚才发生的几件事已经足够让我闹心了,偏偏天还下雨,真让人烦躁不爽。
“如果不是意外,应该如此。”
“可是你所不知道的是,在你不知道我的时候,我已经了解了你千百次。”我不可难以置信,她料到了我的反应,继而缓缓道,“白以南在美国的三年时间里,我把你的所有情况都告诉了他,包括你谈了多少男朋友。”
他们两个人暗中调查我?!
我挑眉:“于晴,我不记得我和你有什么瓜葛,值得你对我的行踪了解得一清二楚。”
她摇了摇头:“你大概误会了。我如果想做挑拨离间的人,早在三年前,你和白以南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已经动手了。调查你的行踪,是白以南拜托我的。”
“他让你调查我?!”于晴“嗯”了一声表示没错,我冷笑一声,“呵,原来三年前就已经开始酝酿计划了,真卑鄙。”
“裴兮,你没资格说他卑鄙!”
我觉得可笑,自认为我对白以南的了解不会比于晴少。三年前不辞而别,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我如何痛苦,如何麻痹自己,远远地躲起来,精心策划一场计划,冠冕堂皇地说着我滥情,他根本就不知道我滥情的原因!
他根本就不知道我这几年来都承受了些什么!
他根本什么都知道,凭什么自以为是地认为我才是背叛者?!
“于晴,你少跟我说教。他就是卑鄙!他就是看不得我从他的世界里走出来!就是看不得我过得好!报复我、报复陆泽安,他不仅卑鄙,简直丧心病狂!”
于晴突然爆发出一阵吼叫,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于晴。
她大口地喘着气,吼道:“裴兮,我告诉你,全世界谁都可以这样说白以南,唯独你不可以!”她尖锐的嗓音撕扯着,一定是怒到了极点,而这样的怒气,绝不止憋在心里一两天。
我们的争吵成功引来大厅来来往往的人,于晴走到门外,等我过去,她望着漆黑的夜幕,像是终于冷静下来,她轻声问:“裴兮,你觉得,我和白以南这辈子有可能么吗?”
我不能理解她突然说这句话的意图。
因而我点点头,装得很是诚恳:“你们不是家里联姻么吗?你们在一起不是可能,是必然。”
“我以前一直觉得你不懂白以南,今天我证实了,你真的不懂。”她转过身,眼里闪着水光,我这才意识到她是快哭了,“我和白以南这一辈子都不会可能,因为他心里全部是你,一点位置都没有留给我。”
我陡然一僵。
他的心里全部是我?
不,这不可能。
他那么恨我。
见我不答话,她又说:“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一直不让我告诉你真相,但我再不说出口,也许我会后悔一辈子。”
我不能保证她说出那些话就不会后悔一辈子,因为我听到的那番话却是让我后悔了一辈子。
而今后的万千岁月,我都用来忘记这种透心凉的后悔。
“三年前我和白以南一起去了美国,白以南是被他爸爸绑去美国的,在美国,他断了所有与外界的联系,整整三年。他唯一能得知外面世界的方法,就是通过我。他托我去了解你的近况,从我口中得知你的改变,他从一开始的不相信,到后来的慢慢解释,再到对你的恨,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她静静地看着我,想从我的眼里看出一点波澜起伏,可我掩饰得那么好,她怎么能够轻易看出来呢?“裴兮,我不得不说,你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白以南的世界,包括他为了和你在一起付出了多少。”
为了和我在一起付出了多少?什么意思?
“你把话说明白。”
“你觉得白日集团的儿媳妇是那么好当的么吗?”
直到她发问,我才突然意识到一件个可怕的事实,同我现在与陆家的矛盾一样——那无法更改的地位悬殊。
我解释着,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还不知道他是白日集团的继承人。”
“可白以南他爸爸不这么想。”于晴继续道,“为了断绝白以南和你的来往,白家抽出了一部分活动资金,也就是三年前,你们家面临倒闭危机的时候,。白以南被他爸爸绑到美国,作为和你在一起的唯一可能,他爸爸和白以南约定,如果三年后,你的心里还惦记着白以南,就不会阻止你们两个人交往。”
是这样吗?真的是这样吗?所以他……才会那么厌恶我的身边站着陆泽安?所以他才会恨我……
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看似真相的狂潮一时间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我一度咬定的事实几乎就要垮塌。
我向后退,抵住冰冷的广告牌。我,吸了口气,说:“他离开不是因为顾樱么吗……他不是喜欢上顾樱了么吗?怎么会……”
三年前的那天下午,顾樱告诉我,白以南去了美国,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因为他受够了我这样软弱又无能的个性。
那时候的顾樱总喜欢在白以南身边,甚至想要取代我的位置。
我一度以为,顾樱成功了。
“顾樱?”于晴愣了愣,“顾家和白日集团不过是合作伙伴,白以南对顾樱一点感情兴趣都没有,你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是,我看出来了。可那时的我竟然害怕地相信了顾樱的鬼话连篇。
我以为白以南离开我的原因是讨厌我,想和顾樱在一起选择不告而别,原来……
我握紧拳头,对于晴的话依旧保持半信半疑的态度:“我凭什么相信你呢?”
于晴喜欢白以南这么久,假使她他所说的都是实话,解开我和白以南之间的误会对她而言一点好处也没有。
“我选择把事实说出来,相信或不相信是你的选择,与我无关。”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她沉默了。
她在沉默的时候我差点以为她不会回答我。
“我喜欢他。”于晴淡淡舒了口气,“所以我心疼他这三年所遭受的一切,以及你的误解和对他的伤害。你知道白以南为什么会坐牢么吗?”
“为什么?”
“因为你。”
“……什么?”
“当他知道陆氏和裴氏要联姻的时候,这是我三年来第一次看白以南怒到怒不可遏不可抑制的地步,甚至他在回国的前一天晚上,听到你的事后公然闯进陆氏在美国的分公司打架。”
——是啊!我出狱了!我为谁才进了监狱呢?
我猛地想起白以南回国的那天晚上,掐住我的脖子说的话。
原来他坐牢是因为我……原来他才是受害者……
脖子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瞬间一股令人窒息的无助感包围了我。原来我一直埋在心里最深的怨恨,根本就是一个可笑的误会。
为什么现在才让我知道。
为什么要错过了那么多,失去了那么多,又得到了那么多之后,才让我知道,我所错过的、失去的、得到的,都是源自一场误会。?
脚好像要站不稳,我扶住着门口的广告牌,在于晴错愕的目光里,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失去房顶的庇护,我暴露在潮湿的黑夜里,漫无目的,步履蹒跚瞒珊。
我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这三年的委屈、痛苦和绝望,统统消失不见。每一个活在回忆纠缠里的日夜,成为一片无法覆盖的废墟。
陈柏杨曾对我说:“我看着你从女孩变成女人,从孤单到恋爱,从恋爱到孤单,我以为这些年我把你看得足够透彻,却唯独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你变成了今天的模样。”
我也常问自己,为什么我变成了今天的模样。
原因很简单,简单到只有一个名字。
那个人教会了我如何倾其所有地去爱一个人,却没有留给我爱他的机会,所以我残忍地把这样的机会送给了别人。我以为我兜兜转转,终于遇见了那个对的人,差一点,我就要紧紧抓住陆泽安的手了。
让我永远不知道真相该有多好,被蒙在鼓里,恨白以南,被白以南恨。
我已经痛过一次,才习惯去接受看似事实的假象,我又不得不再去痛一次,去接受比假象更残忍的事实。
高跟鞋踩在湿滑的地面上,意识到接下来会摔倒,可我并没有尝试着去保持平衡。在身体撞在地面的那一刻,连同痛感一起奔涌而出的泪水终于肆无忌惮地随着倾盆大雨往下落。我跪坐在地面上,开始不顾形象地嚎号啕大哭起来。
整整三年,我从没有这样悲伤过。
我捂住脸,我呜咽着,喉头里有火在燃烧,疼得就快要发不出声音来。
门口的于晴已经不见了,大抵她觉得此时此刻的我像极了疯子。我想于晴终究是不懂的,因为她没有得到又失去过。我和白以南走到今天,怨不得彼此,也怨不得旁人,都是天意。
雨水浇灌在身上,从头顶凉到了脚后跟。
有的时候身体凉了,才会掩盖住心凉。
“裴兮,你跑到这里淋雨干什么?!”
约莫是发觉我离开的时间太长,陆泽安跑来找我。我回过头,望见他的刘海被雨打湿,黏在额角上往下淌水。
他一定是看出了我的难过,才会没等我说话就一把把我抱在怀里。
我把头埋在他的胸前,低低地抽泣。
“怎么了?”他问。陆泽安的声音很低,问得小心翼翼。
我摇了摇头,发出一声轻呢咛,没有回答。
我要怎么开口呢?告诉他这三年来我一直误会了白以南,告诉他其实我并不是你所认识的裴兮,告诉他……我怕我的心里始终放不下那个名字。
陆泽安说,唯有时光与她不可辜负。我却没有办法在陆泽安的名字前面加个“唯有”,我很确信自己对陆泽安的感情,我亦知道我和白以南再也回不去了,可我没有办法让白以南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他留给我的习惯太多太多,我改不掉。
而在我看来,感情是双方必须百分之百的地投入,我不能在接受了陆泽安的一百分后,回报不了一样的数值,哪怕是九十九点九也不行。
我活了这么久没对什么事特别执着过,除了爱情。
我紧紧地抱住他,小声嗫嚅道:“陆泽安,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他有些慌。
“我喜欢你。”
他的身子明显一僵,随后他柔声道:“嗯,我知道。”
“对不起。”我说,“我喜欢你,但也许……我的心里始终放不下那个人。”开口之前我设想过无数个他可能给予的回答,我知道,陆泽安一定失望了。
是啊,谁能容忍陪伴自己左右的人心里始终放不下别人。
出乎我意料的是,他点点头,轻声说:“嗯,我知道。”
我当即推开他,泪眼汪汪地盯着他问:“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和白以南的曾经,我知道你可能永远也无法放下他。”
“那你为什么还……”
“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不在乎你的过去,我在乎的是你的现在和未来。”他莞尔,“相反的,我还要感谢他,感谢他的离开才能让我有机会拥有这么好的你。”
我固执地否认:“陆泽安,这不一样……这不是过去!也许在将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无法放下他,我……”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打断我的话,好看的眼睛直直地缠住我的视线,好像要看到我的心里去,“就算你的心里还有另外一个人也没关系,我喜欢你,不需要你付出。”
我怔怔地看着他,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他总是给我这么多的温柔,让我招架不住的温柔。
雨珠从他的鼻尖滴落,水幕中,他那双足够温柔全宇宙的眼睛融化了所有寒气,像眼夜里的星辰一般亮的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他勾起唇嘴角,笑的得漫不经心,我却已是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