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太小,住进一个人之后,就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
淋了一场大雨导致的最终结果是,我在医院里挂了三天的点滴。第三天我独自一人挂完点滴从医院出来撤离的时候,大老远就看见停在医院门口那辆拉风的法拉利。陆泽安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正在和医院的保安纠缠不休停车的问题。
我远远地朝陆泽安挥了挥手,他懒得再去搭理保安大叔,直接把车开到我脚边。
临近期末,而我连复习提纲的影子都没见到,也不知陆泽安从哪里来的本事,愣是给我弄了一份完全版的复习资料,每天晚上逼着我去图书馆复习。
彼时我拿着笔一脸幽怨地盯着陆泽安,不满地念叨道:“还有一个月才期末考啊,你这么早让我复习……”
他从外面带了一杯热可可给我,伸手握住我的手,微微蹙了蹙眉:“到底有没有动笔啊,手这么冷。”他给我搓了搓手取暖,又放在嘴边吹了几口暖气,看我面色潮红,他玩味地笑道,“裴兮,给你暖个手就脸红成这样了?”
我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这里是图书馆诶哎……”
他哪管是图书馆还是教室:“你复习多少了,数学行不行?”
我眼巴巴地盯着他,扁嘴道:“不行……”
他把我的数学课本拿了过去,一面催促我把热可可喝掉,等我把饮料杯丢掉,他已经写了慢慢满满一张纸的解题思路,见我悠哉悠哉优哉游哉,他一把把我按在椅子上,拿笔在书上圈圈点点给我分解步骤讲题目。
他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碰了碰他的睫毛。
陆泽安当即怒得瞪我:“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在听?”
“没有。”我百分之百地老实回答,“一点都没听进去。”
“没听进去题目,所以闲得来摸我的眼睫毛?”
我点点头,无辜地答道:“嗯,谁叫你眼睫毛那这么长。”
“今晚回家就剪了。”
“那你顺便毁个容吧。”我想了想,继而补充,“顺便喝点刺激型性饮料,你声音太好听了完全把持不住嘛。还有指头也剁了吧,手指又白又长……”
他一脸黑线地阻止我继续说下去,末了,实在拿我没办法,只好缴械投降。
趁着他帮我圈范围的时候,我偷偷拿过他的钱包,打开一看怒火中烧。我不满地叉腰道:“喂,你的钱包里为什么放其他女孩的照片?”这根本就不是我小时候的照片嘛,难不成陆泽安还有什么青梅竹马之类的藏着掖着没告诉我?
他一惊,赶忙从我手里抢过钱包塞进口袋里,一面装作镇定地开口,却是极其的不自然:“是我妹妹。”
“妹妹?亲妹妹吗?怎么没听你提起过?”我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孩子充满了好奇。
可陆泽安只是淡然地打断了我的猜测,将圈好范围的提纲递给我:“按照这个复习的话上八十分应该不难。”
我“哦”了一声,没再追问。
我早就跟陆泽安说过,我不是学习的料子,偏偏他不信,摆出一堆“孺子可教也”的理论势要把我身体里所有的懒惰因子祛除干净。明明知道他不可能成功,还是心甘情愿做了试验品,果然把陆泽安气得一肚子火。
他把我送到公寓门口,想来不放心,跟我一起进了电梯。
从一楼到十三楼,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他:“上次,你妈……嗯,后来怎么样了?”
“我跟她说礼物是你送的,她挺开心的。”
他答非所问,但确实让我吃了一惊。
“你怎么知道是我送的?”
“我又不瞎。你手上那么多针扎出来的伤口我看见了。”他盯着楼层按钮,蓦地目光一斜看向我,“蠢死了,送礼物都不写名字吗?”
……我不是怕他妈妈不稀罕吗?
冤枉死了。我欲哭无泪:“对了,后来……顾樱那边……”
说到顾樱,他的脸色微微一变。
“叮咚”一声,电梯到了十三楼。
陆泽安没出电梯,站在里面对我挥手:“早点休息,明天给你补课。”
“嗯,我会加油的。”想来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男朋友是个学霸更幸福的事了,我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下楼,“明天我没课,你早上不用来接我了。”
他低低地应了一声,按下关门按钮。
在包里摸索了一阵子总算找到了钥匙,慢悠悠地把钥匙塞进锁孔,突然被人从身后抱住。还没来得及塞进去的钥匙“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我意识到是陆泽安。
他把头搁在我的肩膀上,深呼吸了好几次。
我背对着他,自然不知道他此时此刻的表情,但我猜得出,他一定没有笑。
“裴兮。”
“嗯?”
“裴兮。”
“嗯。”
他把我搂得更紧了些。
“我只是想叫叫你的名字。”
我不知道陆泽安为什么会折回来,又为什么会用这样让我捉摸不透的语气说话,为什么他的声音里满满的都是疲惫?
“嗯,我听着呢。”
“你相信我么吗?”
“嗯,当然。”
听到我如此说,他终于放了心,慢慢松开手,他蹲下身捡起钥匙,帮我开了门,把钥匙交给我,不忘叮嘱:“睡前要检查水电煤气,记得。”
“嗯,我记得的。”
他想走又不想走,最后,他关上门,留下一条缝隙。
他迟迟没有合上那条缝隙。
“裴兮,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会做到的。”说完,他迅速地将门合上。
我愣愣地盯着防盗门,听见他的脚步声逐渐消失,胸口阻塞起来,我好像感觉到了此时此刻陆泽安正在承受的那一些事。
而那些事,我无从得知,更无力帮他。
之后的半个多月时间,我都没有再见到陆泽安。他没来学校,每天只有睡前一条“晚安”的短信和不超过三分钟的电话。
——你相信我么吗?
——嗯,当然。
我选择相信他,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他选择对我闭口不谈。
事实上,与陆泽安一起消失的还有回学校没几天的白以南,我大抵是猜到了些什么,可我不愿往那方面去想。
陈柏杨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他嘴上不说,装得和以往一样大大咧咧,但我清楚得很,他心里始终放不下顾樱。
我终于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
被孤立在喧闹的世界之外,没有闺密蜜,没有异性朋友,所有曾经与我并肩前行的人都渐行渐远,我连他们的影子都追不上。
也因为如此,我终于有时间来理清乱成一团的生活状态。
后来我给于晴打了一通电话,我向她说了声谢谢。她骨子里是那种固执却懦弱的女孩,如果不是因为白以南,出于对她的保护欲,我们也许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我一点都不排斥于晴喜欢白以南,以前于晴总是默默地对白以南好,他习惯性地视而不见,我却觉得心疼这个女孩儿。不同于顾樱,于晴的喜欢从来没有目的,只有对象。
电话那端的于晴沉默了几秒,随后说:“我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让你感谢我,我只是喜欢白以南,我不想看他被误会。”
很久以后,有人问我经历的最深一段感情是什么,我说,我见过一个女孩儿,她喜欢一个男生,喜欢到愿意去帮助自己的情敌,愿意一直一直等他。
别人问我:“那她等到了没有?”
我保持闭口缄默,再也不说话。
临到挂上电话的前一秒,于晴突然对我说:“裴兮,放在现在,陆泽安和白以南,你会选择哪一个?”
她在试探我知道了白以南离开的真相后会不会回心转意。
我苦笑,于晴终究还是放心不下。
“我已经做出选择了。”
我已经用行动证明,我选择了陆泽安。
她顿了顿,最后说:“如果你已经做出了选择,那我提醒你,你最好还是留意一下顾樱。”
她话里有话,我心都慌了。
当我放下手机直接冲到陆氏集团的时候,是在陆泽安连续三次挂断我的电话后。我来势汹汹,把公司的保安吓了一跳。他抖抖手给我指了个方向,我说了句谢谢直奔大厦十二楼。
——你相信我么吗?
——嗯,当然。
细密的汗珠丝从掌心沁出,我握住经理办公室的门把手,却始终没有推开门。
我在迟疑什么我不知道,但于晴的那句话是真的让我觉得很不妙了。我紧张,我恐惧,我甚至想逃避了。
脑海里反反复复回响着陆泽安对我说的那句话。
你相信我么吗?
我信。
就是因为相信,所以才害怕欺骗。
踌躇了许久,我放下手,在转身的前一刻,我忽的地听见门里传来王阿姨的声音。
“婚礼的事你筹备得怎么样了?”
之后是良久的沉默,房间里再没人说话。
“你不会还想和裴兮在一起吧?”
听到我的名字,我条件反射地屏息。
“没有。”说话的是陆泽安,“婚礼的事我会看着办的。”
“你现在必须给我一个准确的时间。”
婚礼?和谁的婚礼?
“阿姨,你您别催泽安了,他心里有数的,我们也不急。”
咚——
像是有人在我的心脏开了一枪,我捂住胸口,不可抑制地颤战栗起来。
原来他这半个月一直在忙的都是这些,是他和……顾樱的婚礼。他要和顾樱结婚了?那我呢?那我算什么?!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猝不及防,陆泽安拉开门,我们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打了个照面。我风尘仆仆地赶来,头发、衣服乱糟糟的,我明显从他眼中看出了惊讶与不安,还有短暂转稍纵瞬即逝的怜惜。
——你相信我么吗?
现实摆在眼前,狠狠地甩给我一耳光。陆泽安,你要我现在怎么去相信你呢?
我下意识地想逃,脚下却像灌了铅一样,走一步都困难。而后我明白,其实我还是奢望他跟给我解释的。
哪怕是一个根本毫无意义的谎言,我都能相信。
彼时我们之间只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可是我伸出手,碰不到他。他早就离我千里万里,这样的距离不会缩小,只会慢慢拉长。
“是真的么吗?”我局促的得不知道手要往哪里放,只能假装平静地看着他,余光连顾樱都不敢瞥一眼,“你要结婚了,是真的么吗?”
是真的吗么?你要结婚了,新娘不是我。
他的喉头滚动,迟迟没有应答。
那一点点最后的希望被彻底被浇灭。
“泽安,你告诉她吧。”顾樱抱歉地说道,“毕竟裴兮是我的朋友,我不想瞒着她,希望她能祝福我们。”
闻言,我哈哈大笑起来,笑得何其夸张,眼泪顺势掉了下来,我扯着嗓子对顾樱吼:“去你娘的朋友!”
“裴兮!”陆泽安抓住我的手臂,示意我不要闹。
我脸上的笑意凝住,转向陆泽安的时候,我仓皇地甩开他的桎梏,胡乱地擦了擦眼泪:“她不是让你告诉我吗么?你说啊!”
他的目光里散落着各种我看不懂的东西。
我固执地偏过头,不再看他。
王阿姨哼了一声。
“是。”他答得很低,我差一点就听不见。
是,他要结婚了,新娘不是我。
我笑着笑着眼泪就又下来了,我死死地抓住外套的衣角,皱着眉死命地转眼珠子:“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
他还想说什么,我转过身头也不回地仓皇而逃。
——你相信我吗么?
怎么办,我不敢信了。
阿九看到我的时候明显足足愣了有五秒钟,他快步走到“皇后”门口,把哭成泪人的我扶了进去。
“裴兮,你怎么回事?”
“阿九,给我来十杯,随便什么,度数越高越好。”
“这么喝下去你要出事的!”
“快点拿来啊!”
“裴兮!”
他死活不肯给我拿,我靠在卡座的椅背上,抬头看到炫目的灯光,眼泪又抑制不住地往下流。
身体先是被掏空了一般,麻木得感觉不到一点知觉。
我颤颤巍巍地走到吧台边,拿了一瓶伏特加就往嘴里灌。阿九上来把我带到一边,把我手中的酒瓶抢过去,阴沉着脸说:“你到底怎么回事?不要命了?!”
“你让开!”我低吼,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不要命地往前扑,冷不丁一只大掌拉住我的手,死死地拽住。
我抬眸一看,是白以南。
他从阿九手中接过酒瓶递给我,在阿九惊异的目光中,他正色道:“要喝酒么吗?我陪你喝。”
这样阿九才算是放了心。
我以为我又要喝好一些才能酩酊大醉,出乎意料的是,只一瓶,我就醉了。
潜意识里想要昏迷,而我的身体也这样做了。
我记得白以南一直坐在我面的前面,淡然地看着我,他不说话,也不喝酒,一直看着我,他的冷静让我的疯狂显露得尤为可怕。
见我一瓶下肚就差不多了,他站起身,从吧台边拿来两瓶酒,直接用牙齿咬掉瓶盖,他向我走过来,把我逼到墙边,一把抓住我的头发,我下意识地感到害怕,可他不理睬我,拿着酒瓶就往我嘴里塞。
“唔……”辛辣的液体从喉咙处划滑过,我呜咽着抓住他的手臂,大力地敲打着,可他不为所动。泪水顺着眼角大滴大滴地往下落,他冷言声道:“你不是想喝么吗?喝啊!”
我哭着求饶。
良久,他把酒瓶拿开,倒举在我头顶上,冰冷黏稠的酒液从我的额头往下滴,直到颈脖处被寒意侵袭,我的身子这才不可抑制地抽搐起来。
一瞬间,所有的醉意都消失了。
“爽么吗?”
我咬住下唇,沉声道:“爽。”
他冷笑一声,抓着酒瓶就要往我嘴里塞。
我捂住嘴,终于嚎号啕大哭起来。
他站起身,幽幽地开口:“呵,你也会哭。裴兮,你玩过那么多男人的心,怎么?被男人玩了心?”
他说到我的痛处,我哭天抢地,一发不可收拾。
“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本事,不过如此而已。”
他打开另一瓶酒,仰头一口气喝了大半。每次他对现实感到不满的时候,这是他一贯的动作。
他用力地把酒瓶摔在地上:“我教会了你喝酒,没想到最后你是为了别的男人喝醉!”
在那一刻我突然想到了一句话——我教会你如何去爱,却没有享受被你深爱。
“醒醒吧。”他说,“他要和别的女人结婚了。”
我终于哭到昏晕厥。
说好再也不动心,结果我对自己食言了。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报应,我欺骗了那么多人的感情,偶尔被欺骗一次,又有什么抱怨的资格。可我为什么不甘心?为什么不愿清醒?
答案在心里,我不想承认。
宿醉醒来,脑袋昏昏沉沉的疼。眼前的事物不断地重叠再分开,最后定格在白以南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