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剑圣沉默了,他缓缓从客栈中走出,双手负于身后,徐徐说道:“这句话其实也不全对,人活世间,有些事情无论如何都是必须去做的,那是无法逃脱的宿命。”
陈一世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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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除夕节。
陈一世坐在屋内,和老剑圣、小二吃着略有寡淡却异常丰盛的年饭。这是陈一世时隔十数年来再一次吃到真正的年饭,人虽少,但温馨呀!
“老剑圣,我好像听到外面有厮杀声,是不是我最近和小二切磋多了,精神都不正常了。”陈一世扒了两口饭后忽然觉着不太对劲,平和县中似乎传来了厮杀的声音。可这大过年的,又哪来的厮杀声,他能想到的,就只有自己精神出问题了。
老剑圣毕竟精神修为未退太多,脸色凝重道:“不是,好像有流寇趁着大过年打到县里来了,只不过兴欣客栈地处偏僻,所以才迟迟没有流寇前来。可惜我如今体魄被废,腰杆都挺不起来咯,驱逐流寇这种事就交给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陈一世仍旧淡定,又扒了几口饭后一抹嘴角,起身寻了把铁剑便和小二一起冲出了兴欣客栈。
大过年的都不消停会,这些流寇还真是该死啊!
平和县中,唯一驻守城门的一些官兵无一例外皆被流寇擒获,导致上千流寇直接杀入了平和县内,而且他们的目的性极强,直冲平和县县衙,过路不烧杀抢掠,不强抢民女,遇见临时出动的官兵也只是伤而不杀。
百姓们只能理解为大过年的,这么喜庆的日子流寇们也不太想见血。
流寇首领立于县衙那镶有两颗铜狮子头的大门前,他闪身到一边,一勾手指,顿时有两名虎背熊腰的流寇站了出来,而其他流寇则是自觉让开道路。
“嘭!”
两个流寇狠狠撞在县衙的大门上,一下将大门给撞开了来,可见这些流寇也不是泛泛之辈,有组织有纪律,个体还很强,若是想杀人,恐怕这平和县早就烽烟四起了。
“你们这些个亡命流寇,就算是大过年也不打算让人消停点吗?”就在这时,陈一世持剑赶到,铁剑上泛着冷光,剑尖指向那流寇首领,小二也紧随其后。
流寇首领少言寡语,不想与这突如其来的白衫侠客解释,他示意几位流寇跟着他,其他人皆留守在外面,随后大步流星的走入了县衙当中。
陈一世神色平静,他缓缓举起手中青锋,声如洪钟:“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江湖侠客,敢问何在?”
随着这声呐喊消散,县衙边的许多平和县人顿时就坐不住了,皆是蠢蠢欲动起来,只是缺一个带头的人。
有一袭紫衫女子第一个带头站出,其脸色清冷,手持两柄精钢短刀,刀身皆是弯弯曲曲,且锋利异常。她清脆无欲的声音也随之响起:“江陵府玉京在此,自是不能让流寇在这皆大欢喜的日子放肆。”
而带头者一出,其他江湖人顿时如同雨后春笋般涌出,一个又一个跳出,只是不过十余息的功夫,江湖人的数量就已不比流寇数量少,双方往那一站,将县衙前的大道给挤得水泄不通。
流寇中的二把手脸色难看,局势显而易见的正在颠倒,只能一战了。
众人能明显感觉到流寇们的沉默,哪怕是在爆发前,他们也个个脸色如常。
他们似乎……没指望过能活着回去,每个人身上都带着视死如归,与寻常流寇截然不同。
寻常流寇虽说也会拼命,但同时也极其惜命,如果不用死,寻常流寇是绝对不会让自己去死的,苟活着也总比死要好,这才是流寇的生存之道。
陈一世长舒一口气,握着长剑的手缓缓紧握,说道:“虽说不想在这日子里见血,但还是得平乱。”
流寇二把手仍然沉默。
陈一世微抬脚掌轻踏地面,下一刻在他身下出现了一面徐徐转动的八卦图,他低声轻喃道:“兑字位,黑曜金刚。”
话音落下,陈一世衣袍猎猎作响,只见他一个闪身出现在流寇身前,右臂抡剑猛砍下去,不留余力,速度之快连空气都是挤开。
流寇二把手毕竟经历死战无数,立即反应过来,瞬间抽出腰佩细刀,却是用刀柄挡住了陈一世的凌厉剑锋。
“哐当!”
剑与刀柄相碰霎时擦起火星子。
随着陈一世与流寇二把手的第一次交手,战斗也是正式打响,两方人员混战在一起,厮杀声赫然成为这平和县的主色调。
“我倒要看看你有几分本事,离字位,寂火焚炼!”陈一世脚掌一踏地面,熊熊燃烧的烈焰顿时从流寇二把手脚下疯狂上攀,同时他将剑身一转,剑锋向下,作势就欲斩断流寇二把手持刀一臂,手段之狠辣不输亡命流寇。
“这一剑里,承载着我的意志!”陈一世漆黑的瞳孔中似乎染上一丝血色,长剑势大力沉的向下一斩,仿佛划破虚空。
他如何也不会想到,这小二寻来的普通铁剑事实上,是老剑圣曾经斩一修罗鬼获得的战利品,其中的戾气长久佩之则会乱人心神,老剑圣虽知晓,但他想要磨炼一下陈一世的心志,让其心志变得坚不可摧。不过若是陈一世在这心志磨炼间魔怔成修罗,也只能说明此人不过泛泛之辈。
流寇二把手连忙把刀柄一转,又是哐当一声,刀柄仍旧挡在陈一世的剑锋前。
小二看得心惊肉跳,她明显感觉到这一刻的陈一世变得极为陌生,不再是喜欢逗她玩的那个大哥哥了,反倒像是一个……是一个执掌鬼剑的修罗。
陈一世用的五行招式小二倒也略知一二,那是道家术士的本领,加上陈一世曾称呼她居士,这没什么好稀奇的。
流寇二把手冷哼一声,那迅速攀到他腰杆处的火焰刹那间熄灭。
他用力一震刀柄,弹开陈一世手中剑锋,迅速挥刀开始反击。仿佛是有什么隐情,他的斩击虽密不透风,却好像每一斩都被什么牵扯,有所迟钝,打得陈一世这个搏杀新手极为被动,只能仰仗术法勉强拖住流寇二把手的脚步。
……
这一次平和县流寇之战,来得快,去得也快,留守于县衙之外的流寇惨遭全歼,流寇首领带进县衙的几个流寇也在挡下捕快的脚步时惨死。
流寇首领恍惚起来,踉跄走在满是兄弟尸体的大道上,在其怀中抱着一女子,倒是生得一祸水容颜,可却被一剑洞穿,口溢鲜血,怕是命不久矣。
不知不觉间热泪盈眶,流寇首领无力跪在流寇二把手的尸首前,撕心裂肺的嘶泣起来:“走啊,兄弟们,走啊,女儿,我们明明……明明说好的一起回家啊!都怪我没用啊,没能带你们回家。”
终究,还是欠了南天门一千座坟,无数白骨成了游魂,这一辈子纸船估计是叠不够了。
其实啊,他们只是一群可怜的流寇而已,来这里也从来不是为了烧杀抢掠,只是流寇首领想要带走被平和县令强抢而走的自家女儿,仅此而已。
一路上,他们未杀一人,未抢一物,可他们却惨遭杀手。
最后,失去了宝贝女儿和所有兄弟的流寇首领自刎于平和县县衙前,临死前跪在他最好兄弟的尸首前,抱着他最宝贝的女儿。
明悟过来的陈一世第一次质疑起自己,看着平和县百姓异样的眼光,陈一世陷入自闭。
传说啊,世上有一种花叫做双生花,同时开放,最后却只会有一朵生长,一朵枯萎,一朵代表正义,一朵代表邪恶,人们永远都是天真以为那一朵盛开的……才是正义,信了邪不胜正。
水历二十五年除夕,一千流寇杀向平和县。
而流寇首领只是想要夺回县尊强抢的自家女儿,但却被自诩正义的人们截杀。
流寇没杀人,他们却杀了流寇,皆欠天门千座坟。
但很快所有参与那一战的人和平和县老百姓便想通了,那些流寇曾经无一不是罪大恶极者,死了也只是为自己赎罪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