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醒来,熟辇犹睡在宗干怀里。
宗干初时尚不觉,待见二人皆裸着身子,才知铸成大错,忙下床穿了衣服,闭门不语。
熟辇亦起身穿衣,将凤穿牡丹抹胸仍旧系上,道:“宗干哥哥,昨日那般……我并不嫌恶。”
宗干心中烦乱,趁外间无人,将熟辇送回自己屋里,道:“你怎可这般胡闹!”
熟辇道:“若不经此胡闹,我怎知与你之间,确是男女之情。”
宗干用力揉着额头,指熟辇道:“我恨不能一顿拳头打醒你!”
说着一脚踹开房门去了。
熟辇心中委屈,默默落泪,良久,径来找宗弼。
宗弼不知内情,笑道:“你倒说说,宗宪究竟哪里得罪了你,竟然当面拒绝他家求婚?”
熟辇道:“我不爱他。”
宗弼大奇,道:“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不爱他爱谁?”
熟辇道:“从小一起长大,就要相爱吗?你爱我姐姐,只因为从小跟她一起长大?”
宗弼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寻思道:“我从记得爹娘,就记得她,从没想过她之外的女人,况她从小受人欺负,敏感爱哭,我若不爱她护她,她该多可怜。”
熟辇道:“我虽与宗宪一起长大,疼我爱我的却是宗干哥哥,我心中爱的,也是他。”
宗弼目瞪口呆,半晌,道:“此事宗宪和他大哥可知道?”
熟辇点头。
宗弼突然想起宗干手捧阿合脸的场景,心中大疑,道:“若换做我,定要痛打他一顿!”
熟辇奇道:“我自爱他,与你们何干,百般刁难于他!”
宗弼道:“你怎知你爱他?说不定你只拿他当你爹啊。”
熟辇道:“那你怎知你爱我姐姐,说不定你只拿她当妹妹啊。”
宗弼尴尬道:“男人见到妹妹,跟见到萨萨,感觉是大不一样的,你未经过男人,不知其中,差多了去了。”
熟辇想起昨夜场景,脸红到耳朵根,半日不言语。
宗干来寻熟辇,不知她跟宗弼说了多少,独留下与他说话,良久,道:“你别告诉别人。”
宗弼点头,道:“大哥,熟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不该用些暧昧言行惑惑她。”
宗干心大不安,默然不语。
十月,宗翰将还军中,向宗干道:“我个性粗暴,宗宪和熟辇的事,倒是你多上点心,我家兄弟虽多,唯这个弟弟,自小聪敏体弱,我比儿子还爱。”
宗干默默点头。
十一月,宗望领诸弟及宗宪伐张觉。
将至平州,宗望细问宗宪败军之事。
原来宗翰本遣宗宪领两个儿子并精兵万余伐张觉,宗宪却认为平州城内百姓甚多,不忍攻城,每天教设也马和斜保往复劝降。
设也马和斜保两个不通汉语的女真人拿着宗宪的招降帖子在平州城下招降二十多天,没人搭理,推事装病再不肯去。
宗宪只好自领2000人自到城下劝降。
张觉见宗宪言谈举止颇类汉人,于城上喊话,问他姓名。
宗宪老实回答自己是宗翰弟弟。
张觉闻之大惊,即命人出城,要活捉宗宪。
好在宗宪身边都是宗翰亲选的得力护卫,拼死护他脱险,又在城上留话“夏热且去,秋凉复来”。
然而金军旗帜甲械被缴甚多,张觉即向宋廷报捷,且说大败宗翰之弟。
此时宗翰已是金军实际最高将领,攻城拔寨势如破竹,又是反对归还燕云十六州的主力大臣,颇为宋廷所忌。听说张觉大败宗翰之弟,宋廷即对张觉大加封赏。
金太祖驾崩后,太祖诸子及宗翰等主要贵族成员皆回会宁奔丧,张觉趁机拦截被金朝逼迫内迁的契丹和汉族百姓,又封锁道路,准备联络各方共同抗金。
宗望听宗宪说完,默然良久,忍着笑说:“你两个侄子白被你大哥狠抽一顿,换做是我,也不服你。”
宗宪道:“我原跟大哥说他俩无甚过错,大哥非要抽他俩,倒使得侄子们私下颇怨我。”
宗望道:“宗弼,宗宪领2000骑兵攻城不得,你如今也领2000骑兵,必要将平州城拿下!”
宗弼领命,即遣阿撒入城打探。阿撒原为契丹贵族,于平州城内颇有些旧识,不久即探得徽宗几次封赏张觉,且数日间将再遣人来,张觉必会出城相迎。
宗弼甚喜,自领千骑埋伏在城门附近,伺张觉领兵出城即夺得城门。城内驻军百姓见金兵突击,大惊奔逃。宗弼忙教宗宪领人到处张贴宗干所拟诏书,保证“止坐首恶,余并释之”,平州遂安。
张觉刚出平州即被截断后路,不知金军底细,又被宗强率领的千余骑兵追截,一时阵脚大乱,智勇全无,急欲奔汴梁,又怕金军骑兵,只好就近投奔燕山,被郭药师藏匿在常胜军中。
宗望率主力入平州,有人押了张觉家眷来献。
宗望向宗宪道:“宗宪,你初从军,不忍杀人倒也平常,但你因妇人之仁致败,丢你大哥的脸面,该当何罪?”
宗宪叩首,道:“愿从发落。”
宗望道:“罢了,你跟着宗弼,将张觉一家老小尽皆杀了,再来见我。”
宗宪无奈,只得跟宗弼查抄张觉府邸。
宗弼自坐院中,命人将张觉家小押在地上,见老的老,小的小,厉声道:“平州本为州郡,太祖念张觉早降,特升为南京,又免赋税,恩亦厚矣,而张觉恩将仇报,竟至于反,此其罪一也;张觉反时,正值农月,弃农事不顾而兴兵乱,此其罪二也;阻拦百姓北迁,坏我大金生民计,此其罪三也;封锁往来道路,交通宋、辽、夏,图谋‘共灭女真’,此其罪四也;凡此四罪,天理不容,今日你等受诛,也只怨做了张觉家人。”
说着即命左右自张觉老母起,挨次砍头。
宗宪看不下去,道:“张觉反叛,与他家人何干,他老母年老,两个儿子尚幼,如何杀得?”
宗弼道:“他既反叛,就该知道,一旦失败,父母妻子皆不得免。趁此机会,也教你知道,作战失利的后果,有多严重。”
说着起身,命人将宗宪摁在椅上,嘱咐务要让他看完才可回去。
宗宪坐在椅子上,看将士一刀砍下老妇人的头,其颈中鲜血狂喷近一丈,当场吓懵,百般挣扎不忍。
护卫强按着他道:“郎君且安分,以后杀人见血的事多着呢!”
宗宪忍耐不住,又哭又吐,瘫坐地上颤抖不能自已。
末了,一阵哭声传来,原是张觉小妾怀抱幼子藏在夹壁墙中,幼子嚎哭制止不住。
阿撒和韩奴听了,即命人砸开墙壁,逼母子出来。
那小妾见宗宪坐在正中,扑在地上苦苦哀求。
宗宪见那小儿尚在襁褓,道:“且抱来我看。”
阿撒便抱了那孩子给宗宪。
宗宪紧搂着小孩道:“你们都别管,我自与宗弼哥哥说,务要留他一条性命。”说着慢慢起身,颤颤巍巍要找宗弼。
阿撒道:“郎君不必去找他,只将孩子交我吧。”
宗宪不解。
阿撒道:“郎君放心,我会将孩子交给故旧抚养,不必教他人知晓。”
宗宪觉得有理,百般嘱咐。
阿撒果然将孩子交由故旧抚养。
这个孩子名叫张仅言,后来做了金世宗完颜雍的伴读,并主家事,凡宫室营造、府库出纳、行幸顿舍皆委任之,颇受宠信。
阿撒私下将此事报宗弼知道,宗弼道:“宗翰哥哥杀人如麻,倒有个这般柔善的弟弟,初从军就见砍人头,屠妇孺这般恶心的事情,实在难为他。今日积下功德,好过像我二哥那样,临时抱佛脚。”
宗望在张觉家中搜出徽宗金花笺手诏,见其中有“共灭女真”之语,不由得大怒,即发文书对宋朝大加指责,逼令交出张觉。
童贯以燕山州县众多,须待慢慢搜取为由搪塞。
宗望初时以为有理,又向童贯索要犒赏西京将士的十万银绢。
童贯以时未在京,不知其事为由拖延。
宗望心中恼火,亲自到燕山城下索取,又言宗弼曾赴汴梁,确为徽宗亲允。
童贯道:“贵使年初赴汴,年尾才索犒赏,且无凭证,如何信得?”遂不与。
宗望大怒,指童贯骂道:“老阉货,当日我军拿下燕山,你金帛妇女只顾送来,巴结不迭,如今得了便宜,倒作怪起来!燕山本该与我们的赋税你弄虚作假,十万银绢你又耍赖不与,他日撞在我爷们手里,必教你身首异处,碎尸万段!如违此誓,有如此箭!”说着取弓箭一气儿折断,掷在地上。
童贯在城头望见,冷笑道:“当日归还燕山,亦是郎君一力促成,如今郎君城下叫骂,倒教人为难。且郎君已不是皇子了,我劝郎君省些力气,天凉风大,莫闪了舌头。”
宗望欲待再骂,被左右止住,勒令回军。
自此宗望深怨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