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万名俘虏中,老弱妇孺众多,不断有人掉队病死,待过了黄河,勤王威胁不再,各起行程更加散漫,重叠伴行时有发生。
宗辅、宗弼押运一众未成年的宗室成员,对孩子们尚算优顾。
仪福帝姬因宗弼送她到寿圣院的事,一直不与宗弼说话。
宗弼想她公主之尊,个性骄傲,也不招惹她,只是每尝出猎,总送她些猎物,后来知她嫌弃,又改送活物。此时春暖花开,宗弼见花开的好,也常采花给她戴。
仪福帝姬初时觉得别扭,后来习惯了,一日不见他来便觉郁郁,寝食不安,只是面上仍冷冷的,故意不睬他。
宗弼遗传他爹的好色多情,不仅不觉得仪福帝姬矫情,反觉她撩人可爱,几乎每天都来报到,尤其在老婆跟前受了气,更会整日陪她闲坐,跟她学下棋解闷。
这天两只猫在一处抱着睡,宗弼揪着尾巴看了这只的屁股,又看那只的屁股。
仪福帝姬淡淡道:“它们睡得好好的,你扰它们干嘛?”
宗弼笑道:“原以为是一公一母,没想到两只都是公的。下次见到彀英,把这只送他吧?”
仪福帝姬道:“他那么粗暴,我才不给。”
宗弼道:“他只是对外人没耐心,凡他上心的,他都照顾的好好的。下次他来,我们一起去放鹰,你看到他的马和鹰,肯定放心把猫给他。他自幼好养活物,以前上山打老虎的时候,还抱过小老虎回家。”
仪福帝姬道:“后来呢?”
宗弼道:“后来养到山羊那么大,到处乱跑,有次追鸡蹿到大堂上,被我爹他们乱箭射死了。彀英为此哭了好些天,一两个月没跟他爹说话。”
二人正说笑,有人回报说宗望等人来了,宗弼便去迎他哥哥。
仪福帝姬追着道:“我想去看看姊妹们。”
宗弼点头,道:“我让阿撒领着你去,天黑前你仍回来,不用怕他们。”
仪福帝姬听了,便跟十四岁的宁福帝姬来看众姊妹。
众姊妹抱头痛哭,哭诉金军好色残暴种种,又说每尝如厕必有人偷窥,又说常有金人借醉摸上贵妇们的马车。幸而茂德帝姬每日向宗望求情,贵妇们的生活才慢慢好些。
贵妇尚且如此,普通女俘的生活更加绝望。有人被迫每日陪侍数十人,以致无法赶路,被抛弃在路边等死。
此时柔福帝姬已经不食几天,形容枯槁,也不与众姊妹说话,只是睁眼等死。
宁福帝姬见昔日爱美如命的姐姐蓬头垢面的躺着不说话,想哭不敢哭,只是默默将一大束鲜花放在她枕边。
柔福帝姬闻到花香,慢慢坐起来,看着花发呆。
平日照顾柔福帝姬的女真人骨都[1]赶来,笑道:“原来你喜欢这个,以后我每日都采花给你戴。”
柔福帝姬一言不发,背对着骨都躺下。
骨都道:“我也知道你不想见我这样粗陋的人。我自小长在深山,跟父兄们狩猎过活,后来太祖起兵,我才跟着见些世面。诸郎君们身边女人成百上千,我却三辈子也不曾见过你这么好看的,恨不能把你供起来,天天磕头跪拜。这几日你生病,我实在比自己死了还难受。”
柔福帝姬不答。
骨都也不生气,絮絮叨叨的跟柔福帝姬说话,用心照料她。
第二天一早,骨都果采了大束鲜花插在柔福帝姬床头。柔福帝姬见花瓣上露珠犹在,莫名有些感动。
骨都赶来,笑道:“你今日脸色,看着好些,我今日跟别人换了些胭脂,你看看好否?”
柔福帝姬略闻一下骨都的胭脂,道:“这不好,你以后不必为我换了。”
骨都大为失望,道:“都怪我没见识没手段。”
柔福帝姬看着骨都,认真道:“谢谢你送的花,很好看,只是这花瓶不好,你可多寻些来,让我挑一只,如何?”
骨都大喜过望,当天就推了一大堆花瓶过来,柔福帝姬真的挑了一只摆在床头,笑道:“谢谢你。”
骨都红脸看着柔福帝姬,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次日,柔福帝姬捣碎花瓣,制了一些胭脂涂在脸上,向骨都道:“我想要面镜子,你能帮我找吗?”
骨都答应了,果然帮柔福帝姬找来了镜子。
柔福帝姬对镜梳妆,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发呆。
骨都也对着镜子中的柔福帝姬发呆。
柔福帝姬瞥一眼镜子中的骨都,觉他胡子拉碴之外,五官居然意外的俊。
再一日,柔福帝姬便教骨都修剪胡子指甲,又让他换身干净衣服,骨都一一照做。
柔福帝姬看着骨都,想起当日与众姊妹偷看金国王子的事,那时她们还都是养尊处优、无所用心的公主。世事难料,若金人不来,她也会嫁一个才貌双全的官宦公子,享一辈子荣华富贵吧?而今前途未卜,最让她安心的,居然是眼前这个粗手粗脚的猎户。
骨都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生的丑,刮了胡子也不好看。”
“不,你生的很俊。”柔福帝姬说着,轻轻抱住骨都脖子,道,“你带我走吧?”
骨都目瞪口呆。
柔福帝姬道:“我家已失国,我也不是什么帝姬公主了,你既爱我,就带我走,不要看我委身于仇人。”
骨都做梦都不敢想仙女下凡的事,此时却有一位倾国倾城的公主情愿嫁他。他愣了一会儿,用力点头,道:“你若看得起我,我拼了命也带你走!”
当夜,柔福帝姬即与骨都订了终身。
此时宋军方面的威胁已经基本解除,金营男女俘虏众多,行程难以控制,管理也偏向散漫,一路之上成功逃脱的人并不少。
但柔福帝姬作为重点押送对象,逃跑几乎不可能。且她自幼长在深宫,缺乏对行军的认知和常识,她做出这样的决定,并不是基于对骨都的爱情和信任,而只是宁折不弯的自尊。
骨都出身狩猎人家,个性单纯勇武,虽然头脑发热答应了柔福帝姬,并没什么靠谱的谋略。他愈发尽心尽力,也愈发自卑自责。
终于有一天,柔福帝姬失身的事被宗贤发现上报宗望。宗望大发雷霆,根本无法接受连自己都不曾碰过的绝色公主,居然被一个小喽啰糟蹋。
于是骨都[2]被宗贤杀死,砍下脑袋,弃尸于河。
柔福帝姬精神崩溃,当场就要寻死。茂德帝姬好言劝了她几天,她仍不能回转,且极度恐惧宗望等人。
宗望无奈,让宗贤带她去找宗辅、宗弼一行,希望她跟孩子们待着能好一些。
不想宗贤趁人之危,半路上强奸了精神恍惚的柔福帝姬。
至此,徽宗十几个成年的公主,未曾失身的,只剩仪福帝姬一人。
宗望让宗隽带信给宗辅、宗弼,教他们务必看护好十七岁仪福帝姬和十四岁的宁福帝姬,皇帝之外,任何人不得染指。
宗辅召集诸弟,让宗隽说明了情况,道:“反正她俩也都还小,小心看着就是了。”
宗弼大为不满,但他已娶了一位公主,也不好说自己又看上了仪福帝姬,只恨没早点下手。
宗隽听说宗弼跟仪福帝姬往来热络,冷落了阿合,既有些不平,又有些期待,也不着急回去,每日跟宗弼斗气。
宗弼又要严防老婆跟别人眉来眼去,又要忍受老婆的抑郁冷淡,还不能再撩仪福帝姬,只能每天打猎泻火。
四月二十三,宗望行至真定,郭药师来迎,说设也马押着徽宗一行三日前到了真定,因徽宗兄弟燕王赵俣新死,在此修整。
宗望陪茂德帝姬安抚徽宗夫妻,又替徽宗等人选了更好的净渊庄暂住。
次日,宗辅、宗弼等诸弟也至真定,宗望甚喜,邀大家打球欢聚。宗望因茂德帝姬的缘故,对徽宗等人颇为恭敬,以翁婿礼相待。
徽宗等人此时离家八百余里,一路风餐露宿,劳苦实多,而今能有此待遇,已是意外之喜,又见到一众孩子们,觉得能在此度过残生,似乎也不错。
茂德帝姬此时也接受了与宗望的婚姻,时常能吹些枕边风,言她父兄纵有罪过,终已失国,老小无辜,何必远徙;又言两国和亲,徽宗是诸郎君岳父,于情于理,不当轻慢;又言大国之道,德为本,和为贵,兵强马盛而失民心,能持几何?
宗望亦有些后悔,想来当年力主伐宋,一来为胜宗干,二来也只为燕云州郡,谁想到不一年就打过黄河,不二年就攻陷了汴梁。以失信而灭人一国,似乎确然不妥。且女真贵族这两年早抢的盆满钵满,该得不该得的尽有了,何必把人家好端端的贵族男女,折腾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功业虽大,作孽实深。
四月二十八,徽宗同宗望至中山城下,帮忙招降了中山守城军民。
宗望因徽宗既是他岳父,又恭谨顺从,颇生同情之意。且废立是宗翰的主张,他本来也不赞成,说不定,倒仍是赵氏做中原皇帝最好。
徽宗托茂德帝姬说了他想在净渊庄终老的事。
宗望道:“这里不好,我带你们去我在燕山的元帅府,那是之前耶律淳的皇宫,你们住着舒服些。到时候我也邀宗翰郎君他们过来,让他放了你哥哥。以后咱们全家住在一处,也好有个照应。”
茂德帝姬颇为感动,哭道:“多谢郎君,求郎君千万看顾我娘家人。”
宗望道:“你是我萨萨,我自然看顾你们。”
五月十七,宗望及诸弟至燕山。
宗望与徽宗并骑入城,前有引旗,书“太上皇”。燕山百姓聚集如潮,争相观礼。
宗望在元帅府大宴金宋两方人员,又举行射柳击球大典,礼颇隆重。
徽宗老小被安置在延寿寺,待遇优厚。
茂德帝姬又敦促宗望请钦宗一行前来。
七月初十,宗翰与斜保押钦宗一行到达燕山,赵氏宗族数千人,终于有了三个月来的首次大团聚。
此时娄室、银术可押解的男女五千余人中,男丁存约千人,妇女存约一千九百人;
谷神和完颜昌押解的贡女、诸色目男女六千余人中,女存大半,男存三成。
赵氏宗室男女三千余人,现存一千数百人,十人九病。
[1]《靖康稗史笺证》中记载柔福帝姬是赵构同母妹。北行途中,完颜宗贤见柔福帝姬与国禄同乘一马,愤而杀死国禄,意图霸占柔福帝姬,但被阻止。柔福帝姬和韦后到达会宁后都被送到洗衣院,最终沦落共同侍奉完颜宗贤。《靖康稗史笺证》中也记载完颜宗贤调戏赵构嫡妻邢夫人之事。看来完颜宗贤专爱调戏赵构家人。
[2]《靖康稗史笺证》中因与柔福帝姬同乘一马而被杀的国禄也是个禽兽,他弟弟野利因向二帅求娶柔福帝姬被杀。他自己调戏钦宗妻朱皇后和郓王妻朱妃,最后也因柔福帝姬而死。想来柔福帝姬,一定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