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望叹一口气,难过道:“他伤的颇重,我已唤他萨萨近前照顾,只不知何时能醒。”
彀英大惊,也不选赏赐,自奔到东路军营帐找宗弼。
阿合不料想宗弼伤的这般重,深悔昨夜与他争吵,守着他默默流泪。
彀英冲进来,见宗弼头和胸腹裹得严严实实,道:“他伤的怎么样?”
阿合哭道:“左边肩膀被射穿,胸口箭伤深及寸许,幸而穿了铠甲,血流的倒不多……可是头上伤的最重,已经触到了脑子,创口一直有脓水涌出来……他现在,人事不省,进不去半点饮食,手脚都已经冰了……”
彀英怔怔落泪,跳起来道:“我去要个什么御医神医过来……”
说着就往外跑,宗弼的护卫都在门口赶着道:“我们也去!”
彀英道:“你们看着他!”
彀英想了一会,拉着阿撒道:“我方才过来,倒似见到宗隽在那走来走去,衣服白净的像个鬼。”
阿撒点头。
彀英自领了百十号人,也不顾通报,直冲到内城城下砸门。
内城守卫都不敢答话,也摸不清楚彀英的意图。
彀英心急如焚,高声道:“我要几个御医救人!快与我通报!”
守城官员道:“所救何人?”
彀英道:“你管是谁!快!快!快!”
守城官员道:“两国交兵,岂有相救敌军之理?”
彀英道:“当日在真定,我们还放了种师道呢!”
守城官员道:“可你们今日在汴梁抢掠,杀了多少百姓!”
彀英道:“你们不开城门,倒说我们杀人!”
守城官员道:“我们若开城门,只会死伤更多!”
彀英道:“说什么‘死伤更多’,还不是窝囊没种!”
彀英说着,又再砸门,道:“我要找御医救人!我要找御医救人!”
守城官员道:“凭你这样,偏不替你通传!”
彀英大怒,拔刀狂砍大门,又威胁要烧毁城门。
守城官员看他的样子,既不敢通传,也不敢射箭。
闹了许久,宗望亦带人赶来,道:“我是金军右副元帅宗望,你们若医得好我弟弟,退兵议和都可商量,否则,待攻陷城池,教你们全部陪葬!”
守城官员见宗望亲自赶来,立刻飞马向钦宗汇报,钦宗不敢怠慢,着4名御医缒绳出城。
宗望领御医回营,道:“若医得好,保你们全家富贵,倘有半分差池,立刻将你们碎尸万段!”
4名御医都不敢抬头,爬在宗弼边上检查。
宗望眼中含泪,心道:他虽自小与我不睦,实是个不错的弟弟。
彀英因刚才大闹一场,此刻情绪崩溃,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一时宗翰等人也来看宗弼,宗翰叹气道:“这么多年刀山火海都不曾受过重伤,眼看拿下汴梁,怎伤的这般重!”
当夜,李若水在金营绝食,立志殉国。
金军抓了李若水家眷,逼他投降。
李若水嚎啕大哭,道:“只因我生性迂腐,鬼迷心窍,竟至于误国误民啊!事已至此,若水有何面目活在世上,只可惜一家老小,皆要因我而死啊!”
宗翰本来心烦意乱,听的有人嚎哭,自己走出来看。他见李若水一家抱头痛哭,家中不满一岁的儿子冻得脸色发紫,立刻把那孩子抱进营帐。
李若水不知宗翰何意,也舍命追进去。
宗翰大手抱着孩子,轻声道:“谁是孩子他娘?倒先喂一喂啊。”
李若水忙把奶妈叫进来,要她给孩子喂奶。
奶妈浑身发抖,也不肯解衣服。
宗翰轻声道:“你不必害臊,一会我们都出去,你只好好哄这孩子。”
说着就把孩子交给奶妈,真领着众人出去。
过了一会,孩子不哭了,宗翰又进来,轻轻把孩子抱在怀里,道:“你这妇人,倒养的好胖小子。”
李若水和奶妈都不敢出声。
宗翰轻摸了一下孩子脸颊,笑道:“这么小的孩子,可怜见的。打了这么多年,都不记得抱孩子什么感觉了。”
宗翰看看身边的护卫,道:“你们几个,也许久没好好抱过孩子了吧?”
护卫们听了,都觉难过,默默不语。
宗翰道:“太祖在时,曾说反辽只是为了保护家人,可我那时只想着东征西讨,如今看到这孩子,倒觉得在家闲待着也不错。土地金帛,终比不过一家老小啊。若是宗弼这么年纪轻轻的……”
宗翰沉默了一会,向李若水道:“你既不愿意投降,就给宋皇送个信,说我们愿意议和。今日看这孩子的面,我不伤你家人,你领了他们,自往城里去吧。”
李若水痛哭伏于地,道:“愿为议和效死。”
次日,钦宗又征亲王、宰相赴金营谈判,没人敢应。
钦宗无奈,强命济王赵栩和宰相张邦昌前往。张邦昌尚可,赵栩却是从未见过女真人,吓的上不得马。
到得宗翰营帐,赵栩见身材奇伟的宗翰自坐主位,两边是个个高大的谷神、娄室、银术可、活女、彀英等人,帐外又有几十名面相凶恶的护卫,吓得扑倒在地,痛哭失声。
宗翰颇意外,笑道:“我还没说话呢,你哭什么?”
赵栩哭的抬不起头。
宗翰不耐烦道:“那还谈个球!”
张邦昌再拜道:“济王年幼,多望元帅体谅。目今形势,贵军已破外城,而汴梁人口百万,百姓实多,纵元帅再破内城,死伤亦多无辜,于元帅贵国何益?自古‘攻城为下,全国为上’,汴梁百年都城所在,文彩毕集之处,古今罕有之盛,万一不得已毁弃,岂是旦夕可再成就的?听闻昨夜元帅因爱一小儿全活李若水一家,如今贵国何不能因爱百姓全活亿万苍生?”
宗翰颇感慨,道:“原本只想合贵国之力,早灭辽国,不想一步步打到今日。便是去年南下之时,我朝臣民也颇多反对。唉,若你们一开始就信守盟誓,与我们合力灭辽,咱们早该互通有无,安居乐业了。”
张邦昌道:“鄙朝屡受小人蒙蔽,多有失信失德之处,然事已至此,还望贵朝念两朝百姓疾苦,勿再因战事致生灵涂炭,繁华成土啊!”
宗翰点头,道:“我朝亦不想祸害无辜百姓,且自古天生南北,自有分域,贵朝立中原百年,成此锦绣河山,自有道理。我们此次南下问罪,亦是为了两朝万世结好,岂能坏了百姓生计。可请尊使告知城中百姓安居,不需慌乱。”
张邦昌再拜叩首。
宗翰道:“只是贵朝先前屡次违约,此次和谈,必要找个说话算话的才可——听说年初何谈,亦是你来,当时那个亲王呢?”
张邦昌道:“康王在外勤王,未在京师。”
宗翰道:“要么康王来,要么你们太上皇来,方显诚意。”
赵栩、张邦昌无奈,向钦宗奏报实情。
钦宗呆了半晌,道:“九哥在外,要来早来了……太上皇年纪大了,又连日惊惶,岂能犯险……非要前去,还是,还是我自己去吧。”
当天,朝廷张榜,言国相、二太子告谕两国讲和,百姓可就安业,又号召在京文武百官、秀才僧路各率父老百姓,赴大金军前求告国相元帅、太子元帅,请愿将金帛牛酒犒设三军。
汴梁军民听闻两国讲和,喜从天降,纷纷输财,献金帛牛酒络绎于道,节次进献,答谢金军活老小之恩。
宗翰、宗望甚喜,亲自出寨答拜汴梁百姓。一时群情涌动,出城献财献物者如市。
百姓向二帅请愿:外城连日烧掠不断,宗室贵戚、王公大臣、富商巨贾之家,多有被害者,更有溃军流寇趁火打劫,或乔装金人,或引兵入室,于汴梁坊巷纵火抢掠,无恶不作,使汴梁百姓不堪其扰,求国相、二太子主持公道。
宗翰道:“乔装金军,反抢自家,尤为可恶!”
宗翰、宗望商议之后,同意禁止金兵抢掠,又命金军入城,捉拿趁火打劫的散兵流寇,汴梁百姓虽恨金军破城,更恨汉奸坏家,一时百姓欢呼,群众雀跃,相与泣告老小得保。
金军中有与汴梁百姓相谈甚欢者,亦喜悦两国和好,言:随太祖起兵十二载,不知家中存亡,可喜和议可成,我辈终有卸甲归家之期。
当夜,汴梁城中妓女伶人自发至金军劳军,金人载歌载舞,彻夜欢庆。
崔念奴向宗翰献舞,宗翰甚喜,道:“几年前曾与你做得一夜夫妻,不想还能再续前缘。”
崔念奴与宗翰把盏,又轻撩他后颈。
宗翰道:“还有个叫李师师的呢?怎么没来?”
崔念奴娇嗔道:“元帅是嫌弃奴家?”
宗翰笑道:“岂舍得嫌弃你,只是老家有人挂念她,想起来问问。”
崔念奴道:“年初官家下诏倡优伶人抄家,我等皆受其苦,听说师师姐姐出了家,又听说她开了染坊,这些日子不太平,也不知她身在何处,过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