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鬼已灭,亡者尸寒。
好好的一桩喜事,竟演变成两家的伤痛。
杨家二老只有这一女,如今却是再无送终之人,不禁悲从中来。
祁老见状,心有戚戚,想起翠娘孝敬恭顺,更是对鸿儿关爱有加,本来是极好的儿媳,如今却成了冰冷尸体。
此时,不宜再在杨家逗留,众人辞别,待丧礼之时,再来告罪了。
众人走出杨家,祁老叫道:“老二啊。”
祁二牛连忙走到近前。
“爹。”
“把你哥,拖出来……”
说罢别过石老、牧羽,带着小祁鸿,径直回家。
随后,见祁二牛搀着哆哆嗦嗦的兄长缓缓离开。
两人目送他们离去。
乌云漫布,黑压压的笼罩上空,雷声沉闷,狂风呼号。
望着这满院红带狂卷,呜咽声凄凉绝望,石老长叹一声。
“哎……好好地两家人,竟变成这般模样,真是造化弄人呐。”
望着这天际气象变化,回想刚才发生的事,牧羽沉声道:“只怕,以后这样的事不会少了。如今,不好的征兆越来越多,村中水井、老白河水位也低了不少。如今,不过区区小鬼竟然能蜕变成恶鬼,杀人害命,着实该杀!”
怒意起,杀意生,体内巫力涌动,眼中红光闪耀。
泠~
“静!”
刀吟清灵,喝声惊神。
神智一清,牧羽杀意消散,顿时感到精神疲惫。
低声谢道:“多谢石老,还有你。”
泠~
石老惊疑,目光炯炯望向牧羽,问道:“你的心境不稳,差点就陷入偏执,怎么回事?”
牧羽摇了摇,低声道:“功力落差。”
如此解释,石老恍然大悟。原本有强大功力的奇人,如今被打落云端,功力全无,确实容易滋生心魔。若任由他心魔生长,对石门村可不是什么好事。
石老点了点头,问道:“如此心魔,倒是不易祛除,可有需要老朽帮忙的地方。”
自然是需要的,他若想斫琴,也需心神安定,才能斫得正琴。而经过此番鬼事,竟引动他杀意震荡心神,心境已然不再轻易控制好了。
“敢问石老,可有调理心境的方法?”
“这你可问错人啦。”
“啊?”
……
天灰蒙蒙的。
牧家小院里,气氛凝重。
牧熊坐在石凳上,眉头皱起,盯着牧羽看了半晌,眼中尽是怒色,手掌在石桌上,食指一下一下缓缓敲击着桌面。
嗒、嗒、嗒、嗒……
“为什么没告诉我?”
语气轻缓平和,却能让人听得出他在压抑的怒火。
牧羽惴惴不安的站在老爹面前,打了个激灵,苦着脸低着头。
“这……这不是怕你担心嘛……”
“嘴硬!你还想自己解决?”
这还真是。
心境的问题,他本打算趁着自己还能控制心境,自行调理。只是,为石老药浴耽搁了时间,又被阴鬼气息刺激了心境,导致如今连斫琴都无法静心进行。
“额……是……本来我能解决的,就是没想到出了意外。”
“多亏石老在,要不然你杀意充盈,可就不光杀鬼了!”
牧熊狠狠瞪了他一眼,指了指院里躺椅道:“躺那等着!”
“哎!好嘞。”
牧羽听话的躺在躺椅上,心下好奇,目光却跟着老爹的身影到了屋门口。
砰。
门关上了。
灰蒙的天光透过窗子上泛黄的麻布窗贴,化成微黄的柔光打了进来,驱散了屋内昏暗。
牧熊缓步走近铺在地上的兽皮席子,蹲下身,手指在兽皮上无意识的摩挲一阵,停在了兽皮边缘。
掀开兽皮席子,露出了地面,有一块明显与周围土地有所区别的石板地面。双手插地,牢牢抓紧石面,缓缓抬起。
这是一方青石盒子,盒子上雕琢着一双人,一双燕,男子竖持箫,女子横持笛,情人相对眼,燕子晴双飞。
手指滑过女子容颜,牧熊喃喃道:“如若……”
吱呀。
屋门打开了。
只见牧熊脸色柔和缓缓走出来,手里持着一支六孔紫竹箫。
坐在石墩上,手指抚过箫管,放到唇边吹将起来。
箫声悠扬,如山风低语,似溪泉潺潺,清幽恬静,令人精神舒爽。啸傲山水烟波,清凉如洗,洗去多少忧愁事。
牧羽沉醉在箫声里,仿佛那是来自天山的泉水,沁入咽喉,濯遍全身,一丝甘甜在心底晕染化开。
一曲吹罢,牧熊站起身,遥望渐渐鸦黑的天空。
要下雨了。
细雨丝丝,从云端跃下,滑过一道道晶莹的雨痕。
滴滴凉意,不断坠落在脸上,唤醒了沉醉在箫声余音中的牧羽。
睫毛带着碎雨珠,颤动了两下,依然静静卧在躺椅上,感受着微雨的凉意,品味着心底难得的清净。
雨渐渐大起来,失了温柔,多了狂狷。
他终于起身,走进屋里。
火焰噼啪的韵律,雨声噼啪的节奏,构成了这火光夜雨合奏曲的主旋律。
两人坐着皮垫子,围在温暖的火坑旁。
没等牧羽说话,老爹已然开了口。
“这支箫名叫紫裘,跟随我多年了……还有一支,名叫青纱,一箫,一笛,是一对……”
“后来,我身受重伤,修为大退,也曾心绪不定,外魔入侵,便常吹奏此箫,以温养心神。之后,便封存起来,不再使用。”
“所以,你没见过紫裘,也没见过我吹奏。”
语调悠悠,浓情深藏。
静静坐在火边,望着老爹被火焰染红的面庞,轻声问道:“那一支青纱呢?”
茫然一声长叹,幽寒夜雨,远方一片模糊。
“不知道,找不到了……”
对话停顿了一会儿,火光微暖,映着牧羽稚嫩的脸。
“所以,那人是我娘么?”
“娘?”
牧熊一怔,一声长笑,由低笑渐渐变成大笑,身前火焰疾窜摇晃,门外雨珠凌空雾散。
长笑声里,有辛酸,有欣慰,有愉悦,有快意。
笑声未歇,牧熊眼中润光流动,揉搓着自家孩儿柔软的黑发。
“我儿,这是我听到的最悦耳的一句话!”
“我娘,她是怎样的人?”
……
“若是有了孩子,你织布栽花,我耕地打猎,到时候,孩子缠着你喊娘,躲着我喊爹哈哈哈哈……”
“这一管送你,它叫紫裘,你以后只能用它。”
“那一管呢?”
“它叫青纱,我也只会用它……”
“这首曲子,将来也教给孩子,以后他来演奏,我们听!哈哈哈~”
“啊啊啊啊啊……如若!!”
“我会找到你……”
一个字眼,勾起了一段温馨的回忆,一个破碎的旧梦,一个撕心的结局。
“我的儿子,自然可以称她一声娘,牧熊啊牧熊,莫非你怀疑此情不再了么?”
牧熊心下自嘲,心境却豁然打开。同时,压抑已久的思念,终于再度涌上心头。
手一伸,拎起屋里一坛酒,撕开泥封,仰天痛饮。
酒液飞散,打湿了衣襟。
“她呀,很美。初见她时,她在四处游历,可总是迷路,后来就遇到了我。她说地点,我来引路,我们去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风景,经历了很多事……”
这一夜,喝不醉的人,醉眼朦胧,倾吐着心中最深刻的回忆。
雨未停,声未歇,火,燃了一夜,听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