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漆已然有了,材料已然不缺,而斫琴的事,暂时按下。现在,还是以石老药浴的事情为主。
小祁鸿急急忙忙回来后,牧羽便辞别二人,前往村中木匠处。
村里最好的木匠是僖老爷子,听得牧羽的要求,又听说是给石老疗伤之用,一拍胸口,只让牧羽等好了。
而以牧羽的手段,锻造金针自然不难,选定好材料即可开炉。
两天后,僖老爷子带着儿子把浴桶送到了石老家里。
牧羽便带着祁鸿、逢岳一道帮忙,三人拎着木桶,前往村里水井处打水。
未曾想,水井边却排起了队。
“怎么这么慢?”
“谁说不是呢?听说啊,不光井里出水慢,老白河水都浅了许多,倒是打鱼方便不少。”
“最近也不知怎么了?地里收成少也少了不少啊……”
“没听祁老爷子说吗,要各家节省粮食,以备不测。”
“看来要出事啊……”
“哎……”
井边议论声不绝,三人等了好一会,才轮到他们打水。
牧羽抛下井绳和打水桶,也察觉到井里水位浅了不少。
来回几番波折,三人才打好水。
回到药庐,将烧好的药汤,倒进浴桶,请石老药浴。
便坐在屋子外面,等着石老药浴半个时辰。
不一会儿,竟然传出了石老的呼噜声。
牧羽逢岳相视一笑,小祁鸿却有些疑惑。
“奇怪?自从去年出事后,老师就没再打过呼噜了,怎么又开始打了……”
哪里是不打呼噜了,那是从来都没睡着过,石老坚毅,压制反噬之伤不动声色。如今这一刻石老才得到放松,便忍不住睡着了。
牧羽心下佩服,笑道:“这是好事,明药浴还是有效的。”
时间约莫过了有三刻,众人把睡得死沉的石老,抬到兽皮席子上,盖好被子。
嘱咐小祁鸿烧火,保持室温,便离开了。
如此药浴行针,每日交替,在第八天的时候,石老终于可以走出了药庐,虽然还是要披着诸多衣物,却也算初步好转了。
与此同时,大牛叔的喜事也要开始了。
初七这一天,是石老择好的吉日,然而天公似不作美,天色灰蒙,阴云朵朵。
石门村张灯结彩,肉香、酒香从祁大牛家里传出,锣声高亢,鼓声轻快,挑起喜气氛围。
祁大牛去了新妇家里接新妇,他的弟弟祁二牛站在门口,代替大哥接受众人的贺喜。
“恭喜啊!”
“谢谢李叔!里边请!”
“恭喜恭喜!”
“请!”
“哈哈哈!”
贺喜声,道谢声,笑声不绝。
祁大牛家里喜气洋洋,好不热闹,只等新郎接取新妇到来。
而在新妇杨翠娘家里,却陡生异变。
“啊!”
“翠娘!”
“啊?!闺女啊!”
“不好了!新妇死了!”
哀嚎声在喜气氛围里,显得格外凄凉,竟是一幕人伦惨象,白发人送黑发人。
只见喜房内,新妇杨翠娘衣着整齐靓丽,斜躺在地,浑身僵硬铁青,七窍流血。
祁牛兴奋而来,却不料见到如此景象,一时间呆若木鸡。有机灵的村人,连忙飞奔去了祁家通报此事。
听得这般惨事,祁家大院里,一阵窃窃私语。
祁老呆愣一阵,道:“诸位,且回吧。”
说罢,吩咐祁二牛,去请石老。
随后大步疾行,往新妇家行去。
凄凄哭声不止,红幡飘荡,更显悲凉。
祁大牛瘫坐在地,仿佛失了魂魄,喃喃低语:“……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
祁老见得儿子如此软弱,一脚踢翻了祁牛,怒道:“懦夫!起来!”
他向来见不得男儿哭啼软弱,便是失了左臂,他也没掉过眼泪,还忍着痛一刀杀了断臂仇人。
祁大牛被一脚踢醒了,颤抖的在地上爬起来,嘶哑低语:“不是我,不是我……是那个贱妇杀了翠娘!我要杀了她,杀了她……”
颤颤巍巍挪了两步,陡然又停住,哆哆嗦嗦的后退着,惊恐不已。
“我杀不死她……杀不死,她会杀了我的……对……不能去……不能去……躲起来!”
竟然缩进了墙角杂物堆里。
祁老看着自家儿子这般表现,却被浇灭了怒意,也不止浇灭了怒意……
走进杨翠娘家里,望着翠娘的尸体,祁老有些发愣。
石老、牧羽、小祁鸿闻讯,急忙赶来,呵退众人。
一见祁老模样,石老提动巫力,醒神一喝。
“醒来!”
一声清喝,祁老险些趔趄跌倒,辛亏小祁鸿在身边扶助祁老。
“爷爷!”
“哎……没事儿,孙儿,是爷爷老啦……”祁老摸摸自家孙儿的头,看着眼前冰冷尸体,着实悔恨。
祁老哀声道:“老石啊,悔不听你之言啊,可恨啊,老了老了,心也软了……”
两位老者,从年盛壮年到垂垂老朽,相交莫逆二十载,石老哪曾见过这个断臂英豪露出过这般悔恨哀痛的神色。
“老祁啊,昔年你负伤回家,老父被地谷岭贼截杀,老妻惊恐病亡,那时候,你在坟前跪了三天呐,咳……不哀嚎,不流泪。我当时还骂你,骂你冷酷虚伪,不为人子,不为人夫,你可记得……”
祁老哀容收敛:“哎……记得。”
石老似是沉湎于回忆中继续说道:“你还记得,当时是怎么回答我的吗?你说,壮士之悲,藏于心,发于身……”
“……怒则痛斩仇雠,以慰亡者之灵!”祁老接口道,其声高亢,烈士照胆之音。
“对啊,斩仇雠嘛,尽诛地谷岭一十三贼……”石老语气温和,却听得在场众人无不凌然。
“那你该不该诛呢?!常女!”
只见石老一提巫力,挥掌,三道碧青灵丝蓬然冲出,直向房梁一角,竟击出一团黑气。
阴风阵阵,红帘摇曳,黑气滚滚而下,扑向众人。
“大胆!”
石老见状,勃然大怒,灵丝疾旋,登时缠缚住黑气。
黑气见行迹暴露,身受束缚,竟化成青皮阴鬼,张牙舞爪,嘶吼不已,妄图脱困而出。
碧青灵丝紧紧缠缚阴鬼,石老铁面如霜,冷然说道:“常女,我怜你生前贤惠仁善,又是鸿儿母亲,没有打散你的鬼体。然而,你竟仗鬼躯行凶杀人,罪不可恕!天道有常,阴阳有序,那便留不得你了!”
“啊?哈哈哈!罪不可恕?我自化鬼,服侍祁牛一如生前,未有半分怠慢。可以说生是他的人,死也成了他的鬼!”
阴风怒号,鬼声尖啸,令人心生寒意。
“可他呢?!啊!他说,无论是人是鬼,都会待我如初,妻我一人。真好听啊……可如今呐?!啊?竟然要取新妻?!好啊!就让他娶,娶啊!我看着他来娶亲呐!哈哈哈哈!他怎么不来?他怎么不来呀?!哈哈哈哈!……人心呐,比鬼话还不可信……”
“若是大牛负了你,可翠娘何辜啊?为何要殃及无辜之人?!”
“但我恨呐!她夺走了祁牛,还要夺走鸿儿!叫她阿娘?!绝不可以!鸿儿是我的!只能是我的!我才是鸿儿的娘!只要杀了这贱人,他们就都是我的!哈哈哈……”
“说到底,还是老朽犯了错,不该心软,更不该留你,以致你作鬼害命,悔之晚矣……”
祁二牛、小祁鸿听得惊骇不已,小祁鸿更是喘不过气来。
回忆着亲母常女生前谆谆教导,翠娘的倾心关爱,如今竟然生出这般变故。
小祁鸿双眼无神,喃喃道:“你们都是我娘亲,都对我好,为什么会这样……”
“什么?!我儿啊啊啊!!”
鬼声凶恶怒号,竟是要化作极怨恶鬼,脱离碧青灵丝束缚,扑向小祁鸿。
情势危急,牧羽猛然一提巫力,疾步护在小祁鸿身前,同时眼中红光一闪,。
泠~
月泠出鞘,寒光凛凛,逼得恶鬼不敢向前。
石老当下不再迟疑,口念巫咒,三条碧青灵丝化为烈烈碧青幽火,竟是以鬼气为薪,眨眼间,幽火遍布恶鬼鬼体,成了一大团幽幽绿火,在空中摇曳晃动。
恶鬼极力挣扎,却不料越是挣扎,火势越加旺盛。
“恨呐……”
随着一声怨恨之语,幽火蓬然炸裂,化作漫天火花,晶莹飘散。
此刻,再无恶鬼踪迹,仿佛从未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