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灿松开肖权身上铁链,缚住他的桎梏舒然脱开,肖权似簸箕一般挫坐在地。他眯眼不敢妄动,一股子的阴气不散于眼中。
李曲淮走近,微微俯身听他说。肖权苍白干涸的唇一张一翕间,李曲淮脸色霎时白如纸张。李曲淮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反复斟酌这一字一句的重量。肖权自知命不久矣,本也不打算苟活于世,他跪趴至盛放刑器的地方,掂拿起一把锋锐剪刀刺向心口。如流水般红色液体迸发出胸膛,蜿蜒似诡异游蛇爬向人踩着的寸地。肖权空洞的如虚妄的眼神似乎在诉说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
李曲淮仍怔在原地,讷然的无助的茫然的端详那溏血。张掌向后缩挪,不敢妄加置言,也不敢姑妄作为。不解九皇子听到何种骇人之闻,只是瞥见他的神情不大同往日亲和可人,愈加有了疏远之感。到底是皇室中人,总是要高看一些,那心中自然是有所忖度有所顾虑的。
天气阴冷,浓云连日不消,连最后的薄日也被无情遮挡。风簌簌扑打在脸上,马儿迎着风浓密睫毛下的眼珠子也要眯上一眯,鞍上之人却不为所动的牵着缰绳。雪还是如期而至,虽然比往年落后了两三日。如竹节般削瘦透着贵气的手摊开迎雪,笑靥划过面容,眸子里的清却是越过这掌中洁雪的。
沉醉在这雪的美丽动人中,于茫茫中一人影踱步姗姗。她是有着霜颜丽目,那非凤非桃花的一双眼,低眸时娉婷,抬眸时脉脉。一双眉毛自然入鬓,似四月山黛绵远丹碧。巧鼻秀挺如雪峰之巅,朱唇点缀于绝色之中。蓦然站在这雪中,这窈窕女子更显得不与世俗同流合污,非人间之物。
李曲淮不知何时已下了蹬,手中的纸伞撑开,两只锦鲤跃然其上,灵动妙趣。
万邬是生平第一次见到雪,又欢喜又惧怕。它轻轻落在掌心时,绒软可触。当手指碰到它时,顿时化为冰凉的水落入雪面。既刚又柔,似落花剑法,是不可看破的。也许是风残雪潇潇声势过大,她并未感觉到有人踏雪而来,只是凝望着这从苍穹坠下的如破絮一般的东西。
“这便是雪吗?”她问自己。如玉般冰清玉洁的手举过头,左右玩看,雪如雨落。
一顶伞遮住了万邬的目光,她惊诧回首,复是那张熟悉面孔。几片调皮的雪落在她发丝间,细肩上。李曲淮不厌其烦的取下它们,雪化成水凝在掌心,他一侧手便复归于天地,回于初原。
“别走了。”他说。语气里有着鸿蒙既破的坚定,有着渴望,也有冀求。
万邬一时忘了他放在肩上的手,只是仰视着他略带凄清的瞳仁不多加言语,须臾,她颔首。
裴灿辞别张掌,一路追随李曲淮来到客栈。也不知这里有什么稀奇的,整日往这里跑,裴灿在门前晃悠,脚下一颗石子踢飞了出去,恰好落在一人脚边。李曲淮瞟了他一眼,又将石子踢了回去。裴灿挠头笑笑,随即客栈内又出来一个人。
裴灿这才想起来,还有一个女人她忘记了,正是因为她九皇子才会日日奔波于此地。
李曲淮认蹬上马,递手邀她上去,这位姑娘犹豫片刻,拉着他的手一跃而上。裴灿傻在原地,不知所以然,犹记得张大人府上还有几匹好的马儿,为何不再牵一匹呢?裴灿跑到李曲淮马侧,草草行了个礼,看了一眼略带羞赧的姑娘,义正言辞道:“九皇子,这马着实娇小,张府还有几匹上等的马,若姑娘需要末将立即去办。”再望向九皇子时,眼里尽是刻毒,又不知说错了什么。
万邬微微点头,李曲淮只得罢休让裴灿去张府领了马。
一路遥去都城,本是雨雪霏霏之天抵达都城时已有了破晨开晓之兆。禁闭的城门在看到数仗军队时,轰然打开。无数子民均期待着九皇子的归来,听闻捷战之讯,对他的崇拜更是多了三分。这次的,闺中女子也出来迎队,不在躲于闺中。她们都希望多看俊朗的九皇子几眼,也多希望九皇子能瞧上她们一眼。一片欢呼声中,李曲淮悠然骑马,马踏着脚下鲜花,愈加显得他风度翩翩、神采飞扬。
人们的眼神又汇集在他身旁的女子,天姿国色、芳华难觅。离国人都知晓这杜丞相掌中之女——杜嵋庄,自是容烨大度,气质清晏。一提起九皇子无不想起郡主杜嵋庄,宛若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眷侣。
但此刻马上之倾城女子,容貌无不让人艳羡,九皇子与其皆是白烟罗轻衣,更似一对神仙眷侣,不食人间烟火。有些自愧不如的女子默默离场,一场还未开始的竞争就此落幕。
威严朝堂之上,四级拾阶上龙椅金翠点缀。离帝端威坐于其上,睱眼详视这朝堂上的各色人物。大臣们无一敢抬头,只有敛衽观地,一片鸦雀无声。直到大监手持拂尘疾步而来,在离帝耳畔蜜语几句后,离帝方才面色稍佳。又过了一阵,清脆的脚步声踏行而来,李曲淮满面春风的进入堂上。有几个胆大的臣子低着头斜睨了几眼,其中属杜丞相看得最久。
“拜见父皇!”李曲淮扶额行跪拜之礼,朱色官服上绣有四爪蛟蛇,盘盘焉栩嘉,金线于堂上煌煌生辉。离帝这才睁开眼,凝望着这陛下之人,亦臣亦子。
“淮儿不辱使命。”离帝温和说道,目光寸寸慈宁。端了片刻,其他人就被遣去,只余下父子二人在金碧辉煌的堂上。
“曲淮长大了。”离帝走下高阶,抚摸他的头,愈发渐长的他眉眼更神似其母妃,手中动作一滞,戚戚神色垂现。李曲淮向来有些惧怕离帝,自是没有抬首更没有看到这一幕,只是讶于为何他手中动作不再。
聊过几句家常与北疆战事,因离帝午梦清休,李曲淮就退了堂。他一路行回宫,胸中惴惴不安。高大的宫墙锁住一切,回到这里才是战争真正的开始。
一金袍着身,玉冠束发,浓眉璃眼,浑身上下无不透着祟魅之气的男子与其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