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院落,苍苔满阶,布满划痕的木门悄然被人推开。入内鸦雀无声,生灵不见,余一只麻雀驻在房檐上呆看这突然闯入的三人。
张掌知肖权向来素简,却不知是如此穷白,周遭可谓家徒四壁,一盏灯,一架床。
“按说肖权俸禄不低,院内怎会一贫如洗?”张掌看了一眼这宅子,其上有片瓦消殆,还未补上。
李曲淮双手反剪,身姿挺俊,正为某事思量。他一摆手,其他二人皆跟了出来。
肖权一入江北就没打算长留于此,又怎会认真拾掇。李曲淮心念。
“九皇子,那我们下一步?”裴灿问。
“急于一时未免成求功贪利之辈。”李曲淮语气冷落,如霜打茄子。二人听后不觉遥遥相望,不知九皇子何出此言。
李曲淮翻看过肖权贴黄,确乃平阳人,年三二,无妻无儿,实乃茕茕孑立之人。由二皇子一手举荐入仕途担官职,此事若要追根溯源定然要在宫墙之中引起骚动。二哥向来做事狠辣,若知有人握他把柄,定是要掘地三尺斩而快之。李曲淮念及那兄弟之情,尤不能捅破这层纸。更明了如今朝中脚跟尚未落稳,切不可惹出祸端,所谓祸起萧墙,稍有不慎便要满盘皆输。念此,李曲淮竟一夜未眠,辗转反侧于床榻上。
这罪名终究是落在了张宗头上,判条子一落,三日后街头示斩。
几日的操劳,李曲淮整个身形均缩了一圈。在审堂、客栈、张府之间来回穿梭,且不说他累否,裴灿着实不堪其任。李曲淮脸上总挂着春风满面的笑,裴灿心中虽有苦,也不敢多说一言。这案子就这样判了,倒也尽了多数人意。只是不知九皇子为何依旧愁云难消,几日的洗礼憔悴不少。
万邬身子痊愈不少,只是下地走路仍有不适。楼下刘小二看到她下楼,想起李公子的嘱托,忙叫万邬坐下稍候,端来一桌佳肴。万邬拿起木箸,刚要夹菜,就看到一身玄衣落在眼前。恍然抬眸,李曲淮落落坐于立岸。
“你有神技么?时辰总掐那么准。”万邬嗔道,夹起一块肥腻适中的东坡肉就往嘴里送。
“那要看是谁。”看到她进食也像常人那般,李曲淮粲然一笑,脸上愁云顿时消去半分。
万邬虽在客栈中,可还是听到了关于李曲淮的一些传闻。道听途说不知真假,有些言语还是难免入耳。
“你的事解决了吗?”万邬边吃边看着他,不同往日的清雅装饰,这身玄绉云澜服可见来之前他是刻意装扮了一番的。
李曲淮原本含笑的脸上又被昏瞑弥漫,随处可见的低落覆满额上。他放下手中箸,深情的目光看着对面的人儿,发问:“事情往往疑云重重,当你快要揭开谜底时,又被眼前事物所障目。这障目的事物太过强大,使你不敢揭开。可是又想知道真相,最后反而陷入跋前疐后之境。”客栈里人来人往,而所有的纷扰在看到她的那一刻都成了背后景色。只有看到她,才会有一种归属,一种希望。
万邬原本冷霜般的神情随着他忠肯的深问,微微还转。她好似看到那林中小鹿因失去母鹿的庇佑,散出哀怜的目光,令人心惋。她容丽的目光,温情荡漾:“来日方长。真相固然重要,但时机更为重要。”
李曲淮被一语点醒,终日阻塞在胸中的郁气罢休扬出,是啊,在恰好的时机内才能迸出真相。
他拾起木箸挑了一块最肥美的东坡肉夹给万邬,她一时脸热,明知这样的举止不得体,但又不知晓何处十分不得体。却也只好接下他的盛情。
昏幽的牢房里,罅隙中一束光射在污草上。空旷的牢狱中蔓延着无限恐惧,有人发出绝望惨叫,有人自言自语,更有人一心求死用头砸墙,闹得人心惶惶。张宗微眯双眼,可见的唯有那束光。牢房里传来脚步声,于常人而言是极其细微难以听闻的,于张宗而言是慎惕的。
一个身着狱卒服,头发似蓬草,不修边幅的老头盛着一碗饭开锁进门。张宗一眼看出他是肖权,不由朝墙角缩了缩。肖权浓密的胡髯遮住嘴角,但张宗可以想见他那恐怖的表情。眼中尽是杀戮血腥,狠厉如鹰隼之眼,使人畏之怕之。
张宗颤巍巍的望向他,恐惧如斯。肖权付之一笑,口气不减当初:“放心吧,你还有利用价值,我不是来杀你的。”肖权将碗放在他面前,胡髯动了动,嘲讽的看着落魄的张宗,随后又重新锁上牢房,消隐于黑暗中。
张宗愤怒的看了一眼地上的饭,举起来一把砸在地上。瓷碗立马四分五裂,饭粒与菜肴滚出,可笑的瘫在地上。冷静下来,重新缩回墙角,细细品味那句:“你还有价值。”
“我还有什么价值?”张宗嚅道。
斩决之期已至,张宗被戴上枷,装入囚车。他始终闭眼靠在牢中,任由狱卒唾骂。
江北平常最热闹的地方还属龙渠街,官府在此设下斩台,一面囚犯心生无地自容之感,一面以儆效尤,若有人再犯便是这般下场。张宗放眼瞧去面前市民,无不对其指手画脚、恶言相向、面目可见的憎唾。直到一眼看到人群中最显眼的少年,他忽然明白那句:“你还有利用的价值。”他抿起一条捉摸不透的笑。
狱卒报一声:“午时三刻已到。”
随后监斩官一声令下:“斩。”
刽子手猛喷烈酒,大刀一挥,张宗的头颅便似滚球般飞出数尺,死也不改其笑。头颅飞至人的脚边,胆子小的“啊”的叫了一声,忙向后跳了几步。无形中颅边人群形成弧障,有人啐骂:“这糟污东西,死了也让人不得安生。”说这话的人正是钱不寐。他痛恨踢了它一脚,随后又爱惜刚买的北疆羊皮长靴,看到几滴黑血冒在上面,对张宗的厌恶更是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