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咸阳宫正殿】
“传燕国来使觐见!”
嬴政虽说心下疑惑,但还是派人宣旨,接见燕国使臣。
他一早便收到了燕丹献地求和的信函。按照惯例,邦交国书本应由燕国大王亲自撰写,再者说,他与燕丹自幼相识,是订下过“生不相犯”盟约的至交,怎会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地求和?但嬴政转念一想,素闻燕王喜昏庸,或是太子燕丹才干出众,代行王事也未可知。
在礼乐齐鸣中,燕国使者荆轲、秦舞阳在侍臣的引导下缓缓走入大殿。荆轲捧着装有樊於期头颅的匣子,秦舞阳则手持一卷地图。他们经过阶下远远侍立的护卫,又从大臣、近侍们身前走过,正当他们要上殿靠近秦王时,却被一声“使者何故变色”喝止住。
荆轲回头看看秦舞阳。这个十三岁就能杀人、在燕国路人都不敢与他对视的猛士,不知为何在秦国咸阳宫却被吓得面如土色、神情亦十分惊惧。荆轲暗叫一声不好,却笑吟吟地抬头对嬴政解释道:“北蛮夷之鄙人,未尝见天子,故振慑,愿大王少假借之,使毕使于前。”
嬴政愈发怀疑,便让荆轲取过秦舞阳手中的地图,独自上前来。
荆轲倒是神情自若,拿着那卷地图走到嬴政身前,“大王,请看这燕国的都亢之图…”说着,便将那卷地图沿着卷轴缓缓展开。
图穷匕见!
嬴政所有的怀疑和预感都在那把徐夫人匕首刺出的那一刻应验了。
荆轲动作迅猛,左手扯住嬴政的袖子,右手就将匕首朝着嬴政的胸口刺来。
瞳孔瞬间放大,惊骇中的嬴政用力扯断衣袖站起身来,欲拔剑还击。奈何佩剑太长,一时在剑鞘中难以拔出,而侍卫们又都按照“不得持尺兵上殿”的大秦律法,远远地站在阶下,无诏又不得上。眼看荆轲的匕首又要刺来,嬴政回身绕住疾走。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殿上一侧站立的夏无且用手里的药囊向荆轲砸去。“王负剑!”夏无且急中生智,忙朝着嬴政疾呼。周围的大臣们也反应过来,跟着疾呼起来。
嬴政会意,拔出佩剑。一寸长,一寸强,嬴政的佩剑虽然难拔,却有着强大的威力;一寸短,一寸险,荆轲的匕首虽然短小灵活、得以藏匿于卷轴,但也也意味着无比的凶险。嬴政上前,猛地挥剑砍断荆轲的左腿。
荆轲跌坐在地,顾不上疼痛,提起匕首就向嬴政的方向掷去。嬴政侧身闪躲,那匕首就直直地钉在了大柱上,深入寸余。他自知再难成功,便倚在大柱上,朝着嬴政轻蔑一笑。嬴政这时才得以下令,召一众近卫上殿。
“奈何秦绢不牢,使我功败垂成!”荆轲就在自己的一句憾恨感叹中被碎尸万段,秦舞阳早在阶下被剁成了肉泥。
“大王英明神武,福泽深厚,自有上天庇佑!”不知是哪位大臣回过神来,急忙跪道。大殿里顿时黑压压跪成一片,山呼之声响成一片。
【寝殿】
嬴政想着,心下里有些后怕,又兼刚刚惊吓,好不容易撑到寝殿,竟是头痛眩晕不已。
“阿政,”夏玉房急忙跑进屋,“你怎么样?”
嬴政正是心烦意乱,只是懒懒地应了一声,夏玉房近前来,轻轻揉着他的太阳穴。不知为何,他脑中渐渐浮现出一个细节。方才荆轲所用的匕首,何以眼熟至此?
“阿政,或许阿丹他也是迫不得已…之前他父王管制极严,他不会轻易做出这样的事。会不会是…另有隐情?”夏玉房柔声道。
嬴政却没想这些,从后面柜上拿起她的妆奁,拉开最下面的一层抽屉。赫然是一把燕刀。这燕刀大不过一把匕首,却很漂亮,镶缀的玉和宝石掩盖了它修补过的痕迹,长长的璎珞流苏则为它添上了一股子灵动之气。尽管这燕刀装饰华美,但刀身与刀刃的形状却像极了荆轲所用那把,刀柄上的“徐夫人”暗纹正是坐实了这一点。
“阿房,这刀…从何而来?”嬴政定定地看着她。
“这…”夏玉房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自然是…阿丹赠与…”见他有些愠怒,夏玉房低下头,小声补充道:“那是多年前,那之后就再未见过…”
嬴政只听见“阿丹”二字就已经听不下任何解释,之前种种压抑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夏玉房…”愤愤地叫着她的名字,抬手,犹豫片刻,终是不忍心打在她身上,嬴政一拳捶在自己胸口上。
夏玉房的过去并不是秘密,不知有多少人曾向他进过密奏过,说夏玉房怕是燕丹派到他身边来的细作。嬴政从来都是一笑置之。可是,当他看到夏玉房的燕刀时,一时竟没有了驳斥这流言的勇气。
“你终究还是没放下他,”嬴政一字字地吐出这几个字,捏住夏玉房的手腕,眼圈泛红。
“不不…阿政…不是的…”夏玉房从嬴政听似平静的语气中听出异常的愠怒。事发突然,夏玉房也是给吓呆了,一时想不到话说,只是一连摇头。
“罢了…”嬴政落下泪,叹了口气,放开她,“夺人所爱的,终究是我…”
“不是的,阿政…”她看着嬴政离去的身影有些摇晃不稳,想了想,终究没有追上去扶。直到那个黑色的身影消失在她渐渐模糊的视线,她的牙齿才放开咬紧的嘴唇,在内心的委屈和失望一齐涌上心头的时候,放开声哭起来。
在最亲的人面前,露出最真实的情绪。两方皆是因为用情太深,反失了理智,使这亲近之心反致于疏远之意,愈纠愈乱,愈发摧人心肝。
嬴政寝宫的烛火,直至天明还亮着。凤仪宫又何曾有一刻好眠,只是空床敌素愁。
无比复杂的各种思绪如同一团乱麻,直纠结得嬴政昏昏沉沉、头痛目眩。
【次日晨】
分明是她来过。
他见自己的冠和冕服已经被细细地叠好,上面的珠串也被整理过。
这是她多年的习惯了。她总是在前一天晚上帮他准备好第二天要用的衣冠器具,多年来从未出过差错。
目光落在案头的时候,他呆住了。一碗安神羹和一块调和苦味的枣泥糕。
假的事情,或许可以作势欺瞒一时,但是多年如一日润物无声的关怀却是难得的。
他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
【午后寝宫】
蹦蹦跳跳走来的,是扶苏小公子。
“大王,”身边的宫人对着嬴政叩首道,“小公子一早便吵着要来见您。”
扶苏小公子叫着爹爹,扑进他怀里。
“爹爹坏!爹爹坏!惹我阿娘哭!”扶苏用小拳头捶着嬴政,“扶苏要和爹爹一起保护阿娘?('ω')?”
“好…好啊…”嬴政摸着小公子的头。
“诶,爹爹怎么也哭了……”
嬴政的悔意渐渐生根发芽,日日转到凤仪宫门前,却几番难以启齿。他只能通过厚赏当日在紧要时刻出手相助的夏无且来稍加弥补。他命人安排下盛大的婚礼,心中稍感安慰,打算之后再与她细细说明。
【凤仪宫】
大婚在即,看到司仪官员送来的大红色的王后冕服和各种首饰器具,她立刻明白了他的心意。
相伴这么多年,夏玉房了解他的了。这个时候两方相见反倒不知说什么,不如先冷静些时日。她没有去主动去咸阳宫正殿,而是一直默默地关怀着他。
【燕都蓟城】
燕丹很快就得到了行动失败的消息。他倒也没有惊慌失措,只是淡然一笑。他与这个世界相处的时间注定不会太长了。
他的大燕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从梅花树下挖出多年前的冬天和夏玉房埋下的酒,自斟自饮,竟然有些欣喜。
“终于可以一起走了,阿房。你、我和大燕…”
之后,太子旨意传下,放掉荆轲的妻子。谁知她在得知荆轲的死讯后竟在家自尽了。梧桐半死,鸳鸯头白,失去所爱之人的痛苦实在太大,她终是随荆轲而去,真是可悲可叹。
Boya's nove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