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前线秦军营】
王翦听说赵王迁居然如此轻易地相信佞臣郭开,枉杀李牧,派了赵葱和颜聚担任守将。他立刻集中军队,发动猛烈的进攻。李牧一死,赵军涣散,秦军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
嬴政的车队紧随前军,带领随行官员招安抚慰攻下的地区。一行走,一路人心归顺。
【邯郸】
这里曾是赵国的国都,也是繁华异常。
大王亲征,全军士气高昂。几战下来,赵葱被杀,颜聚逃跑。几月后,秦军攻下赵都邯郸,俘虏赵王迁,灭了赵国。
嬴政再次进入邯郸,不再是当年那个落魄小子,而是霸气的征服者。
“夫人,可是想吃点什么?”嬴政拉住夏玉房的手,二人皆是一身便装,站在邯郸街头的小摊前。
“我想吃枣泥糕。”夏玉房拉着嬴政的袖口,笑得像个孩子。
“嘿嘿,我也想吃枣泥糕。”嬴政宠溺地看着夏玉房,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
夏玉房无奈地摇了摇头,把木盘捧到嬴政身前,让他品尝。
嬴政咀嚼着,流露出思索的神色。
“阿房,这糕不甜…”那一瞬间他仿佛也不再是攻城掠地的大王,而是一个小孩子。
“怎么会…”夏玉房也尝了一口,“分明是甜的啊…”
嬴政捏着夏玉房的手腕,把剩下半块糕塞进嘴里,“我要夫人喂我吃,才甜。”
“阿政!”
弱冠之年的嬴政,亲所爱、灭所恨、开疆拓土、军权渐稳,何等志得意满。可是他又怎会知道,上天是不会允许这样一个君王拥有软肋、拥有如此完满的情感的。也或许正是他经历了日后的种种磨难困苦和冰冷绝望之后,渐渐打磨出一个千古一帝的他。
【燕太子府】
夏玉房离开后,燕丹又多次尝试变法,从各种方向进行改革。然而,这一切都被燕喜无情地镇压,甚至杀掉了一批他重视的心腹。他也不未曾尝试过刺杀燕喜,只可惜燕喜虽然治国有一百一千的弊病,但是却万分惜命,身边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十二个时辰不曾离人。燕丹虽好结交侠义之士,却也不敢贸然行动,倘若失败,自己就算不死,背上弑父弑君的骂名怕也再难翻身。而且一旦消息走漏,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受到牵连。
燕喜虽无实据,却也对燕丹愈发嫌怨,甚至在一场小争执后杀掉燕丹的母妃以示惩戒。
燕丹虽不敢发作,但失去母亲和被迫送走夏玉房已是令他恨得深入骨髓。
他再睁开眼,看看他那样深爱的大燕,病如今已是病入膏肓、气息奄奄。就仿佛一柄铜刃,厚重的岁月磨损了它的锋芒,斑驳铜锈也慢慢将它腐蚀。姬姓宗族曾贵为天子,世代为人主几百年,可如今,贵族末路,何等令人唏嘘和感叹。
闭上眼,细细思量,再多的感慨都只是过眼云烟,唤不回曾经的燕国。燕国,已是无可救药。
想到这里,燕丹起身,打开床头的锦盒。他已经流干泪水的眼中露出一丝神采,“小丫头~这么久不见,想家了吧…”
他的目光抚摸着盒子里的一把燕刀,刀柄是玉质的,繁复的镂空花纹和精致的银线流苏将它装饰得美轮美奂,几乎掩饰了燕刀嗜血的本性。或许只有燕丹才知道,这把刀上淬了毒,见血封喉。
锦盒角落上,暗刻的“徐夫人”字纹样光芒闪动,仿佛盘踞的毒蛇眨着眼睛。
“阿房,你父亲明明已应允过我…为何却将你嫁与他…他若真心待你疼你也倒罢了为何还要娶那齐国公主…琴瑟和鸣连我燕北都有所耳闻…”
燕丹想着,朔风扑在他脸上,冷得刺骨。
一阵铃声响起,那还是多年前她上巳祈福时挂在屋角的。这大概,是他房中,也是他人生的最后一抹亮色。
“小丫头,我们走吧。我曾说过,下次出去,一定带上你。只不过,这次我们一起去的地方可能有点远…叫黄泉路…”
燕丹想着,苍白病态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这一刻,他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受自己太子身份的牵累,不再顾忌世人的目光,甚至不再对父王唯命是从…
这自由,虽然注定短暂,但他很享受、很满足……
半晌,他关上锦盒,将多把暗锁一一扣住,谨慎地将它放回原处,神色也在那一刻恢复如常。
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暂时的安静绝非安宁,只是他失去了生念,失去了全部的希望。昔日那个活泼开朗、笑起来能够温暖一切的阿丹不见了,一去不复返。
燕北霜风凄紧,山河冷落,残阳将天幕染作血色。
……
【夜】
“殿下,”来人对着燕丹抱拳行礼,一袭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你来了,”燕丹点了点头,“荆卿想想,是不是还有未尽事宜?”
“殿下,此番燕使贸然无故前去,怕是会受秦王怀疑…”荆轲露出一丝犹疑。
燕丹垂眸,故作思量,“确乎应有信物为宜。”
“殿下…”荆轲上前一步,在燕丹身侧耳语了三个字。
樊於期。
燕丹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继而佯怒起来。
桓齮本是秦将,因攻打赵国时兵败而逃亡燕国,化名樊於期。此后,秦王一怒之下屠灭樊家父母宗族,更是高价悬赏樊於期的项上人头。他恨入骨髓,日夜受这切齿拊心之痛的折磨。虽在燕丹的赏识之下做了一名将军,可燕北的凉风却难以冷却这滚烫的血海深仇。
“樊将军在困顿的时候来投奔我,若这时无故杀之,岂不会令天下猛士心寒,还有谁来归附我大燕?”
“殿下,这…不然,若是拿不出足够的诚意,秦王怕是不愿相见啊…”
“呵~”燕丹勾起嘴角冷冷一笑,“诚意自然是要有…但是,樊将军,不能由本太子面见…”语毕,燕丹拿出一个空匣子交于荆轲。荆轲会意,“殿下惜才,又极重情谊,自是不舍”,迅疾地隐没于夜色里。
三日后,樊於期自尽的消息传来,燕丹闻讯急切赶到,扶尸痛哭,那样子,真像是悲哀至极。
【陪都雍城】
渭水边的秋日,虽然草叶上的白霜已显出丝丝凉意,可阳光还是暖的。
“秉儿,执儿,慢点…”赵姬立在凉亭中,慈爱地看着蹒跚学步的儿子。
秉、执皆是抓拿掌握之意,从这个名字就可看出起名者对权力的向往。
嫪毐跪坐在地上,扶着他们走过来。两个孩子摇摇晃晃地走到赵姬身边,一左一右地抱住她,奶声奶气地叫着“母亲”。
“好…好…”赵姬蹲下来拥住孩儿,几乎滚下热泪。孩子的父亲就在不远处搓着手,朝着她笑。
赵姬本就风姿绰约容颜上荡漾出幸福的红润。终于有这样的时刻,她不再为取悦男人而费尽心机,过着简单的生活,滋润在为人母亲的快乐。
她想一世过这样的日子,希望孩子能够永远不会长大,不会离开她。还是嫪毐的进言让她回到现实--这两个孩子被嬴政发现是迟早的事,一旦对方腾出精力来处理这件事,恐怕她的愿望会变成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
“唉...”赵姬叹了一口气,把玩着儿子的虎头枕,头脑中渐渐浮现出一个阴谋。她是太后,当今大王是她的儿子...那为何,她的儿子不可以是大王?想到这里,她的野心渐渐大了起来--如果真能拥立秉儿、或是执儿为新王,那她又可以垂帘摄政、权倾朝野十几年...一想到这,赵姬仿佛年轻了十岁,日夜跟嫪毐密谋起来。
一队人马正在纠集,看似稳固的秦国大位暗流涌动。
嫪毐表面依附赵姬,可拥兵自重他日渐膨胀的野心又如何止于长信侯,他曾在多次酒后对宾客家臣说过他的秦王“假父”。这绝不仅仅是一句失言,他想要天下改姓嫪…..
【燕易水】
秋已分过,寒露将至。易水边的天显得格外高、开阔和寂寥,水边被风吹折的草叶和芦苇显出一片萧瑟。
燕丹小心翼翼地捧出装有精美燕刀的锦盒,他和少量知晓此事的心腹宾客皆是一袭白衣。
“荆卿、秦卿,二位大侠高义,是丹之再生父母、燕国人民的救星。”
他身后的礼官摆出祭祀器具,斟上一杯酒。
“愿二位一路顺遂,抵达秦境,刺杀暴君,天下太平!尚飨!”
一献祭天,亚献祭地。祈愿上苍赐福,路神庇护。
“易水壮别,天地动容,引颈西盼,捷报早传!”
三献祭易水。
荆轲看了看渐渐沉没的夕阳,居然咧开嘴一笑,在高渐离低哀婉转击筑声中用低沉粗犷的嗓音唱出变徴之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一字一顿,和着低沉而有节奏感的筑声,仿佛在一下下地敲击着人们的心。
或许,这歌声唱出的是幽燕大地上最后的慷慨热血,是贵族末路最后一抹骄傲和光芒。
歌毕,他和秦舞阳干一碗烈酒,把碗砸碎在地上,登车发轫。直到出了蓟城,他也再未回头看一眼。或许,再看一眼,他便惧了,就会退缩不前。在这世间,甚至就在燕国,就在蓟城,他还有所牵挂。
荆轲本是齐国大夫庆封的后代,幼时居于卫国。他爱好习武,性格又放荡不羁,喜好各地游历、行侠仗义。他游历到燕国时,在朋友的引荐下结识了太子燕丹。初见之时,他惊讶于燕丹的豪爽大气。他说自己喜欢金子,燕丹便专门赠与金片,他随口夸赞燕丹身边婢女的芊芊素手,谁知燕丹当晚便派人送来装有那婢女手的玉盒。那双手,依旧是白莹莹的,那红的,在玉盒里流淌,一滴滴地沿着边角流出,还温热。勇武如荆轲,也大为惊惧,只觉一阵脊背发凉。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这是一场阴谋、一场赌局。他的性命,便是赌注之一。
真正把他逼入这个局的,是他的妻。他一直觉得,她有点傻。无论他在外面怎样兴风作浪,她都只会煮一锅甜甜腻腻的豆羹,在家等他,夸赞自家夫君是“威武大丈夫”,脸上的笑容娇憨而明媚。起初他沉醉于江湖游走的快意,后来才发现,一直陪伴他的不是刀剑,是衣衫上粗粗笨笨却又针脚细细密密的补丁,原来她才是“威武大丈夫”背后的支撑。他明白这一点时,燕丹已经放下话,“汝与妻,三月后,存其一”。
他这才明白,原先燕丹的豪爽是早有预谋,一个眼都不眨一下就能砍下身边婢女双手的人,又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他绝对相信燕丹会说到做到,因为以太子的权威,对他的妻下手,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般轻易。
别无选择。
三个月根本等不到田光大侠推荐之人,只能临时指派副使…或许他的性命,甚至够不上赌注,只是这进入赌局的一点小资本而已。
荆轲叹了口气,约摸车出了蓟城,他才拉开帘,寒冷的夜风抚过脸颊,他有些贪婪地享受着世界赐予他的最后一点美好。
秦舞阳没有说话,反复翻身的动静让荆轲知道他也并未睡着。
马蹄声踏碎密林中的夜色,鸱鸮的尖利的号鸣划破夜空…
【秦咸阳宫】
入了冬,嬴政的生辰在即。不同于往日,此番不仅是生辰,还是冠礼。
在经历无数次跟母后明争暗斗的交锋之后,赵姬终于同意放下所有权力——嬴政要亲政了。
他已经下诏,亲政大典拜过宗庙后,下午就是他和夏玉房的大婚之礼。
咸阳城里都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嬴政、夏玉房欢喜自不必说,就连百姓也盼望着这样的盛事。
可惜嬴政纵然勇武有谋,终是太过年少以为不追究母亲的事,便可以两方相安。哪知这是赵姬、更是她身后嫪毐欲取先予的把戏。
日渐繁华的咸阳城人声一浪高过一浪,黑夜被城墙上的灯火装点得如白昼般明亮璀璨。
Boya's nove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