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奉戏敏锐的感到了有人暗中布设了一层外景,他不愿束在其中,只身抽离出去。
仅仅几步之遥便是不见同行几人。
……
外景内、道场外,时间不过是过去盏茶而已,根本不会存在实际上的等待,刈禾直接在泥地上跪坐,将李肥靠在自己双腿之上。
忽然,陈凤垂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众人闻声看去,陈凤垂收敛笑意。
道场之中,李肥的心声自问自答,女人的问题都这么多的吗?总不是的吧,但要是都这样,那真的好麻烦啊。
这般无伤大雅的心声,陈凤垂自然不会帮忙掩盖。
只有刈禾低头看着李肥,无表情之下却难说没有藏着几分关切与担忧。
不过多时,李肥在刈禾怀中睁开眼睛。
李肥只是看了一眼刈禾,立马又闭上眼睛,心道:“一定是我还在先生的道场里,先生说他的道场能显示当局者的心中所想,我怎么敢有这种想法?”
刈禾面无表情道:“既然醒了,还不起来?”
“哦哦……”李肥快速起身,装作无事发生。
刈禾拍了拍并不沾尘的裙裾,见状李肥无事,便也没有着急发问。
只见李肥从芥子物中取出一张带有些许墨迹的剡藤。
此时阴神归位的言妃上前几步,看着李肥手中剡藤,问道:“这便是吕长吉给所赠之物吗?”
李肥点点头:“就是这个。”
虽只是一张带墨迹的纸,上面却集满了笔墨纸砚四宝的痕迹,言妃只要求一观吕先生所赠之物,在先生暗中授意之下,李肥觉得此举也算不得欺瞒,不是有个成语叫做管中窥豹吗?
言妃侧目:“只有这个吗……”
李肥不动声色,反问道:“言妃姑娘,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言妃瞥了一眼刈禾,笑道:“方才不都称我‘妃好’,怎么这会儿又忽然生疏起来了?”
刈禾闻言不动声色,却是没有理会这等无聊之事。
言妃接过剡藤,朱唇轻启:“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
随着言妃的言语一字一句吐露,剡藤上的墨迹居然像蛞斗一样跟着游动起来,渐渐拼凑成一个个文字,赫然就是念出的那段话。
李肥只是看着就让体内的浩然之气一阵躁动,甚至生出一股类似“饥饿”的感觉。
言妃一伸手,对李肥说道:“要不要试试?”
“我来。”李唔眯着眼,先一步将带有墨迹的剡藤招到身前,仔细探究一番,似乎明白了什么。
旋即李唔仰头,闭眼鼻翕,做吸入状,一股不可视的文韵化作气机,被其吸入腹中,剡藤上的文字随之黯淡下去,继而再次变成了一段段零散的墨迹,只是相较先前,墨色忽略不计的稍微淡了些。
陈凤垂已然明白其中玄妙,赞叹道:“原来如此,好精妙的食气之法。”
不多时,李唔睁开眼睛,一言以蔽之:“食肉者勇敢而悍,食气者神明而寿。”
言妃知道李唔对自己尚存提防,便解释道:“李老先生博学,以此法食气虽然便利,但也不是万试万灵的,不妨一试。”
“哦?”李唔胡子一抖,来了兴致,拿着剡藤,小声念叨起什么。
剡藤上扭曲的,墨迹缓缓成形,变成二十字的短诗。“祥和八年秋,我年一十七,府顺二年秋,我年五十一。”
陈凤垂瞥见一眼,当即转过头去不忍直视,这便先生的诗作。
墨迹闪烁,好似春雪将融。
李唔厚颜的将手中剡藤塞给李肥,说道:“快试试。”
李肥接过剡藤,看到纸上近乎白话的短诗,忽然体内的浩然之气平静下来,再无半点欲求。
李肥小声试问道:“这是?”
李唔抚须笑道:“是我知天命时作的诗。”
李肥看着师爷爷希冀的目光,硬着头皮学着师爷爷刚才的样子,想要吸纳一些莫须文韵,结果不待他有所动作,这寥寥二十个字竟然是支撑不住字形,先行崩溃。
陈凤垂转过身去。
言妃解释道:“道德文章,不分古今,不过还是有一点,所吐之言需有文气、合时宜,贤否不明不行,冬箑夏裘不行,横僿不文也不行。”
李肥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
“哈哈,师爷爷和你开玩笑呢……”李唔面不改色,默默从李肥手中抽回剡藤,一本正经念叨起来。
李唔还未念叨完,李肥体内的浩然之气就又蠢动起来,不禁问道:“先生,师爷爷在念什么?”
陈凤垂回答:“一篇叫做《萤火赋》的文章,只是内容不全,有小部分佚失了。”
李肥接过剡藤,看着上面的文字,心念道:“苟有会于精灵。夫何患于异类?况乘时而变,含气而生,虽造化之不殊,亦昆虫之一物。应节不愆,信也;与物不竞,仁也;逢昏不昧,智也;避日不明,义也;临危不惧,勇也……”
李肥感受着体内的浩然气流转,仅仅是稍稍有些不情愿的做出反应,与平日读书时也无大的区别,拿着剡藤,只觉得自己像一个不算太饿的乞丐,忽然看到了一桌山摆满珍海味的盛宴,有些无从下口,便是一口口吃,也就是这般能果腹的味道,并不如何能体味其中代表珍贵的滋味。
言妃这才又解释道:“读书百遍其义自见,哪有一蹴而就的道理。”
李肥这才释然,读书若是有捷径的话,那边是天下最不公平的事情了。
“好了,李肥,咱们先前说好的,此物由我取走,不管如何,一月内便会归还于你。”
李肥不做留恋,将剡藤递给言妃,说了声好。
言妃玩笑道:“不怕我到时候不还你?”
李肥无奈道:“俗话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不还就不还吧,顶多就不算我借的。”
言妃忍俊不禁:“李肥,你这人有意思,不算你借的,那算我抢的呗?一月后见,不用担心我找不到你。”
“就此别过,诸位保重。”言妃向众人拱了拱手。
待言妃身形隐去。刈禾对身旁的李肥说道:“以后离开这女人远些。”
李肥点头,说了声,“好的。”
“都不问问为什么?”
李肥只说道:“我听你的。”
刈禾又问道:“跟我走?”
李肥歉然一笑:“答应先生去下菰城在先了。”
刈禾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月色忽又开始复明,一弯狭窄的清辉洒下,虽不是教天下大白,却也是驱散了黑暗,毕竟晦暗和无光是两种概念。
李肥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虽然知道还不到出险入夷的时候,心情却不由自主的松懈下来。
李唔提议道:“且不管前头还有没有事情候着,咱们就当做此间事了了罢,不如早些回到乌程县,说不得就一路顺遂,还能睡上一个晚觉。”
“善,”守真和尚附和一声,“不若我载大家一程吧。”
“有劳了。”
“多谢。”
守真和尚伸手招来一片黄云,说是招来其实不恰当,黄云之中似有土气,毫无轻灵之感,显然是一道土行神通,黄云坠坠,贴地蠕行,仿佛是被人从地脉中给撵出来的一般。
李肥只觉得黄云上的灵力波动有些熟悉,黄云缓缓渗入地面,化为一片浓郁的赭色,地脉仿若流动,原道是缩地成寸。
李肥仿佛在瞬间拥有了翻山越岭的脚力,守真和尚不知道李肥所想,估摸着知道也不会出声解释,这并非是缩地成寸,而是佛门神通,“譬诸行者”。
二者在根柢上并不相悖,一如袖里乾坤和掌中天地。
……
乌程县下菰城中有座庙里庙,唤作府庙,前朝就有之物。
原先旦洲地域内奉正朔的王朝都是按州、府、郡县划分,到了建炎王朝则是一改旧历,将地域划分定为行道、大小州和县。
因为现今的乌程县占据菰湖水利,所以原先这天下第二大湖的东西距一百二十里,南北距三百六十里地界,被称作为湖州府。
而这座府庙的前称亦是全称,便叫做“湖州府城隍庙”,只因为现下再无郡府一说,所以简作府庙。
庙中危坐的城隍金身闪烁几番,一个身着兼具禽兽补子的青袍的男子现身。
后墙诸多一尺高的陪祀的金身纷纷幻化人形,卑躬屈膝。
为首的日游神恭敬问道:“大人,可是有事发生?”
城隍不答,只是吩咐道:“你们几个日巡也都散出去,好生巡列。”
几个日巡不敢多问,齐齐称喏。
庙外墙内,南边有座石亭,石亭上悬有十七杆巨大铜笔,每杆都好似一柄长枪,铜笔笔尖对着一口铁条封锁的石井。
亭上题字:“峙向真庭最宜皓月清辉明霞散绮,汲从宝地应悟源泉有本止水无波。”
是夜,无风无光,铜笔静悬,井水如沸。
城隍爷脚不沾地,“走”出府庙,抬头看了一眼庙前三人高的牌坊,朝里这一面题额“政通人和”,双眼中有香火闪烁,背负双手从中门走出,正门题额“国泰民安”。
……
当李肥一行人穿过两县之间的山林时,月亮也完全脱去晦障,斜在天中,林间又现树影婆娑。
没有意外的,李肥就这般顺顺利利再无阻滞的踏入了乌程县地界。
想来也对,他李肥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而已。
当李肥一行披着障眼法来到下菰城的城门时,几位守城的士兵对此视而不见,竟还有站立酣睡者。
守真和尚裹挟黄云,几人移步换景,下一刻已然站立城头。
城隍庙的配神倒是有几位认得鸿都学宫的李大祭酒和佛法精深的守真和尚,虽不上前显形,却也遥遥行礼。
李唔几人回礼。
陈凤垂拍了拍李肥后背,不明所以的李肥学着先生几人的样子,简单颔首作揖,忽觉悚栗,一个恍神之下,影影绰绰看到城墙上的众游巡,似严阵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