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的场景,脚踏之地干枯,虚浮的河流奔走,瞬息万变,见之水中花开顷刻,枯萎亦然,刹那芳华,李肥双眼不自觉就被牵引,方才是魂魄一不小心失了拘束,现在才是真真身处无色界,没有质碍。
“害怕了?这里可不是寻常练气士能够踏足的。”吕长吉问道。
李肥脸色微白,好不容易收敛心神,如实道:“还好,更多的是震撼。”
吕长吉转而轻声问道:“李肥还没去过去巢湖吧?”
李肥不明所以,讷讷回道:“没去过,这几日就有打算要去一趟。”
“这几日吗?”
李肥点点头,“不出意外的话。”
吕长吉说道:“李肥,你要是去居巢湖的话,我到有件事想麻烦你。”
李肥不敢夸下海口,只是回道:“吕先生请说,小子尽力……量力而行。”
吕长吉忍俊不禁,尽力而为与量力而行,看似客套的话,李肥几乎是咬牙在最快时间内做出了抉择,表情也是十分诚恳。
“不急,既然是有求于人,不说是先把谢酬落在实处,先看看总归无错的。”
李肥作揖,本想说吕先生见外了,但仔细一想,貌似和吕先生也不算太亲近,才没将话吞入肚中,就像他此前也没敢说出“尽力而为”四字。
“倒也不是难以启齿,虽然是个不情之请。”吕长吉笑道:“我先允你两个好处。一,求人办事,自然是赊欠人情,日后你如若遇到灾厄,我定然出手帮你一次,前提是在我觉得必要之时;二,是便是添头,此刻起,你已是踏入了光阴流水,在这河泽乡中,想知道些什么,就试着去碰碰运气吧,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李肥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消化,结结巴巴道:“吕先生,这……意思是我能在这看到过去吗?还有……故去的人?”
“只是说有可能,运气好的话,你能看到些从你身上延伸出来的脉络,但与你无关的支节,决计是看不清的。包括已故之人,现下还存在你记忆中,与你遇过接触最深的,这些时光相对容易追寻,光阴长河中也存在着顺境逆境,所见所闻只能是自行体会,别做逆势的事情就好,我便不多言了,你若是答应,稍后就可自己探寻去,只要知道你回来时,我们还在此间此刻就行。”
李肥低头不语,谢筹如此之重,所托之事定然不轻。
吕长吉背负双手,做询问状,“如何?”
李肥小声道:“吕先生,你还没说是什么事情呢。”
吕长吉莞尔,“甚至不需我多言说什么,心动已是藏不住了。”
李肥挠挠头,方才说的量力而行,本就不是客套话,何况还有这无法拒绝谢筹摆在眼前,李肥已然被吕先生所说的添头死死扣住心弦,似乎那“尽力而为”四字,也变得呼之欲出了。哪怕只是有万一的可能,能回首过去,再见到自己出身即死别的母亲一眼,能再次看到父亲苍老的容颜,李肥都不会错过这次机会,因为时间真的太无情了,从不留情对人记忆的消磨。
他甚至没来得及见过母亲一眼,没能在脑中记住父亲的容颜。
对此吕长吉怎会不知,称其为添头,无非是想让李肥受之能心安一些。
“至于我所求之事,你不是要去居巢湖吗?途中你可能会遇到一个人,那人我想见,却见不到。”
李肥问道:“是因为我要去居巢湖,才会遇见那人吗?”
吕长吉点点头,“你应该知道居巢湖的到底是什么地方吧?”
李肥说道:“我家先生和我讲过,居巢湖是小天地的中心,是弦外之地。对凡人而言,就是虚无,不存一物,我即便是去了,能看到的也只是虚假的外景。”
“这也是一种解释,不过关于居巢湖的说法有许多,当下我最能和你解释的就是居巢湖是一处圣贤道场。居巢湖在许久之前尚还不是小天地之时,只能算作一处平平无奇的山水,无人问津。直到一位道家祖师爷在此化虹,自身反哺天地成一处福地,才引得众多练气士纷至沓来,俱是要将这八十里居巢湖边沿尽数圈地筑庐,占为己有,却是寻觅真迹百年未果,无功而返。”
“最终圣贤现身居巢湖,以大手段绝天地通,才算是收场,直接绝了外人念想,看似强取豪夺,异常霸道。实际上极少数人才知道,居巢湖本就是圣贤者道场,比起文庙中的泥塑金身,这里更是住着一位血有肉的圣人贤者,而那位道家祖师爷只是过客罢了,他本可以踏出这方天地,却是应了先圣所召,在获取了一鳞半爪的真相后,看了一眼居巢湖,就洒然化虹了,所以如今的道家还承袭着‘天下道统正宗不逾越天人一线’,当然,那时候的天人与现今不可同日而语了。现今的这天人一线,更多是一线在心尖。”
“先圣人一生立言无数,后学晚辈,积句成章,积章成篇,无不身体力行,奉为圭臬。其中却有秘而不宣的一句,关于居巢湖。‘后世若寻真相者,非恶形恶状,不可阻也,近居巢湖,逆于百里之外,去八十里,亦送之。’儒家贤者不知所来者何意?就干脆用笨办法,将天下全部文庙中非泥塑身的几位活人轮流安置于居巢湖中,倚仗化身散于居巢湖周回百里中,监察天地,只有圣人贤者真身陪同者,才能得见居巢湖小天地真迹,现一位在居巢湖镇守的圣贤,已经旷日三十年,若我所料不差,李肥你身负儒家浩然之气,你此行八成会见到那人真身,我不能直接告诉你那人是谁,为贤者讳,说了,他遥有感应,定是会察觉异样,好在李肥你是个有心人,很所事情不用我多说。”
李肥不解,“吕先生不告诉我的话,我怎么知道是不是遇到他了?”
“遇到时就知道了。”
李肥又问,“那要是没遇到呢?”
吕长吉笑道:“无妨,遇不到的话,我自绝了念想,你要是好意思的话,也算我欠你个人情。”
李肥神色认真道:“吕先生需要我做些什么?”
“如能见到那人的话,帮我捎带一句话给那人,他已经许久不理我了。”
李肥诧异,“就只是捎句话?”
吕长吉却郑重作揖,“拜托。”
李肥恭敬回礼,“受命了。”
吕长吉颔首,缓缓说道:“不长,就……”
李肥看着吕长吉嘴唇翕动,却是听不真切,耳边嗡嗡作响,仿佛隔着一层水幕看着里面的倒影说话。
李肥惶恐误事,急忙问道:“吕先生,你说的什么?小子听不清。”
吕长吉却摇摇头,张嘴继续说着那听不清楚的话。
李肥还是听不真切,一种迷蒙的感觉愈来愈强,李肥小声喃喃道:“这是梦吗?”
吕长吉眨眼一笑,“就当是梦吧,抓紧时间,去看去听。”
李肥形状瞬间溃散,如同流水散入长河,仅吕长吉一人站立光阴流水之间。
吕长吉轻叹一声,“辛苦了,倒不是有心要骗你做我的载具,只是想着与其指使,不如陪你走这一遭,日后也让你少些麻烦……有些事情,不当面说,说不清楚。”
居巢湖每一代圣人多为身死传位,死后将三魂之一的爽灵投入居巢湖中,执掌一道封印,六魄散尽,其余二魂则是老老实实回到文庙住那泥塑金身,也不想着轮回。
对居巢湖小天地的掌控,历代圣人大概只占不足三成,对于封印之力的掌控更是十不存一,其余九成分由居巢湖中诸位旧圣一魂执掌,万年薪尽火传,早已固若金汤,牢不可破,任何一位圣人想要凭借一己之力解开居巢湖中的层层封印,都只是痴心妄想罢了。
至于吕长吉这一代,前任圣人遥感大限将至,百年前禅位于吕长吉,如今还未返回文庙之中,也未将爽灵置于居巢湖中,三魂一直假托银瓶,千年时间隐而不现,与吕长吉动如参商,吕长吉虽为这一任圣人,但这百年时间,居巢湖说是二圣并存也不为过。
吕长吉这个圣人,本身为湖中生灵,前所未有,后世也不见得会有第二位。更像是儒家文明对湖中走出一脉生灵的安抚与妥协,作为第一只湖中走出的生灵,吕长吉担当圣人时,肉身栈早已故去近百年,而他对居巢湖小天地的掌控之力,更是不足半成。
这前任圣人在文庙之中时不过陪祀贤者,虽有传道功绩,却无立德立言,端的是凭借儒生中“出类拔萃”的高深道行,活过绵长寿数,硬是倚仗辈分,成了许多后起之秀的“先生”,包括那位吕长吉的接引者,而今倚老卖老,却是鲜少有活人够辈分去说他些什么,也是因为无人愿意主动为吕长吉这个异类说句公道话,派湖中生灵去看守封印湖中生灵的牢狱,实在是难以服众,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居巢湖的历代圣人讲究一个圣协时中,因为忌惮龙老爷一个抬头,天翻地覆。一直循规蹈矩,谨小慎微,从无人敢越过雷池半步,吕长吉只想与这位前圣人,开诚布公的谈一谈,要是这次依旧吃得闭门羹,那也无妨,就只能直接领着吕龄,去那儒家最大的一座文庙讲讲道理了,身为小天地圣人,几乎不可离开小天地范围,与寻常洞天的地仙无疑,而吕长吉却因上一任没有完全退下的缘故,两只银瓶都稍稍有些自由。
吕长吉最大的底牌就是那外人认知中对于居巢湖不足半成的掌控,现今抖落出来时,已足以令文庙之中的任何一位,都要让他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讲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