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人心是怎样的?”三人行,李肥突然问道。
“啧啧啧,这个问题有点大了啊。”李唔抚须看着陈凤垂,倒是很好奇他能给出一个怎样的答案。
“怎么突然问这个?”陈凤垂有些被问住了。
“没什么,随便问问。”李肥笑着摇摇头,又说道,“就是好奇心动境界是怎么样的。”
“夫子我没正统修行过。”陈凤垂笑道,把问题甩给自家先生,“还是问先生吧,他好像修行到了结丹境界,比心动还高一层。”
“别我问,我啊,从来不知心动为何物。”李唔赶紧推脱,所言倒是不虚。
陈凤垂只能说些修行者的公认,“心动啊,是道家修行的第三个境界,也就是当你百日筑基开始,最好走的一条坦途,不是说它就是康庄大道,只因为太多人走了,所以就踏平了许多修行路上的坎坷,方骖并路总好过上下求索。”
“心动是修行路上的第一个危险阶段,指心灵出现悸动。当然也有人的心动名不副实,心动境界不心动者大有人在。”陈凤垂解释道。
李肥装作只随口一提的样子,没有追问。
回到家中的李肥,拿起那个充当钱钵子的假龙吟,对着一钵子的小灵天,低头不语,若有所思。
不知心动为何物……
忽然李肥拿起一枚小灵天,送服口中。
还在饿着肚子等饭的炭球狗眼里满是不解,看着自家主人嘎嘣嘎嘣嚼着小灵天,一枚接着一枚,像极了自己啃鸡骨头的声音。
一夜后,李肥默默吞食完了所有的小灵天,筑下修行根基,一步成为练气中人。
直指心动境界。
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当李肥再度走出家门时,忽觉天地之大,身侧人无。
学堂之前,陈凤垂遥观李肥之气象,艴然不悦,质问道:“绝知此事要躬行?”
李肥埋头作揖,不敢回话。
“李肥没做错什么,他又不是小孩子了。”李唔拍拍陈凤垂的肩膀,“你问他何至于躬行,难道诗里没给你的答案?纸上得来终觉浅,就是昨日他毫无保留的问出心中所惑,你又能答出几分他想要的答案,路终究还是自己走的。”
“可是……”陈凤垂语塞,如此筑基,对于李肥而言本就不算出众的山根资质,无疑是断鹤继凫。
“上课吧,你年轻时也没少叫先生操心,结果呢,操心有什么用?”李唔摇摇头便走进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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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庭崇妙天中,丹池山漂玉池,赵见以池水濯足,颇为悠闲。
惹得天老爷李凝姬的不满,李凝姬人心即天心,赵见只觉得漂玉池水冰若凝滞,一阵寒气顺着足心往上蔓延。
吓得赵见赶忙提起腿来,嚷嚷道:“李元君,厚此薄彼了啊,崔嵬洗澡都没事,我才洗个脚啊。”
一旁的崔嵬闻言,微微脸红,伸手拧了一把赵见的耳朵。
不疼,半点不疼。
赵见哈哈笑着站起身来,一把搂过身侧的女子。
崔嵬如今才是筑基境界,自是无力反抗他的。
虽说是筑基成功了,稳住了境界,但是台柱子毕竟刚搭建起来,还是没敢直接承载一身阳神修为。
崔嵬先前只顾着全力稳固境界,无暇把持灵气,不得已将一身灵气都倾泄在漂玉池中了。
好在是漂玉池没长腿不会跑,如今还有刻舟求剑的余地。
赵见的情况也是半斤八两,一次出剑耗尽了全身气机,新衣裳只能勉强压制住体魄的伤势,谪仙人体魄这两天只顾着沉睡恢复,竟是完全不听赵见调遣。
赵见山根刚刚稳固,在修行路上摸着石头过河,生怕是与落魄法冲撞了。
如今才是刚过筑基,二品练气境界。
“别闹!放开我。”崔嵬在赵见怀中娇嗔,脸色微红。
“没闹。”赵见眼光灼灼看着她,眉目似能传情。
崔嵬轻咬嘴唇,心如鹿撞,漂玉池上泛起层层涟漪,是那属于她的一身灵力随着她的心跳在荡漾。
“咳咳……”
不远处的赵贫咳了两声,出现提醒道:“崔丫头,这小子对你是越来越肆无忌惮了,你没了修为傍身不打紧,自有天老爷护着你,但你脑瓜子可得灵光些,别就这么简单着了他的道,自己贴上去,那就谁都帮不了你了。”
崔嵬这才挣扎着推开赵见,两颊通红。
“老赵头,我们两情相悦,耳鬓厮磨,碍你什么事了?”赵见没好气道。
“你们两个人,我就一个人,可不就碍我事了吗?”赵贫振振有词。
“你不是还有李元君吗?”赵见口无遮拦。
小洞天中,黑云聚,蔽天日,殷其雷。
是天老爷李凝姬动怒了。
“我错了,小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元君大人不记小人过。息怒息怒。”赵见对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大喊讨饶,生怕浓稠的雷霆落下。
“呵呵。”赵贫在一旁冷笑。
“你啊,说话过些脑子罢。”崔嵬板着脸教训道,用指头戳了戳他的脑袋。
赵见讪笑。
直到雷霆散去,天日重开,崔嵬与赵见一同坐在漂玉池边。
看着矜持许多的崔嵬,赵见心中将老赵头和李凝姬都抱怨了一遍,倒也不是什么难听话,只是怨怼他们自己不想好,还不许别人好。
您俩清淡素雅,还不许家里小辈食肉了?没天理啊。
“嗯?什么时候心动的?”崔嵬贴着赵见感知到他体内隐晦的气象,有些好奇,方才不还是练气境界吗,怎么一下子就心动了。
赵见笑道:“好崔嵬,心动还不简单,只见你一眼,我就心动。”
“今天从你嘴里是说不出正经话了吗?”崔嵬白他一眼,有些承受不住赵见这样的花言巧语。
也不是不喜欢,只是不太适应,看来要早些恢复实力了,只有修为傍身,赵见对她才会稍稍老实些。
“这就是正经话。”赵见眨眨眼,额头抵住崔嵬的额头,“不正经的你还没听过呢。”
崔嵬脸上发烫,鬼使神差,“说来听听。”
“冷卧空齐鼻喉雷……”
丹池山间回响一记嘹亮的耳光声,崔嵬羞愤离去。
继而天中一道白日雷霆落下,独独劈中赵见一人。
一首极其偏门的《鹧鸪天》上阙,开篇,“冷卧空齐鼻喉雷。”
下一句是,“野禽呼我上崔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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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畿之地,朝奉城,太子东府中
自从太子薨逝以后,鲜有这般热闹的场景,宫人往来,搬运器物。自然不是为了搬运至新修缮的郡公主欢名宫。
虽说为欢名宫重新添置器物是一笔靡费,但委屈了林荍是万万不能的,今日的搬运,只是为后来者腾出地方罢了。
林荍站在东府花园中躲清闲,望着园里一株梅子树,眼中再无其它。
当初他对她说,“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那时,才六岁吧,一些顽劣的性格还没显现出来。
稍大一些的她有些冷淡的告诉他,“一枝春是指梅树,不是梅子树。”
他有些尴尬的笑笑,辩解道:“差不多。”
还是将梅子树交到了她手中。
她随后一抛,没想到梅子树却顽强的活了下来。
那一年,梅子树和她一起嫁入东府。
便没了故事,他死了,不过现在也好,梅子树前年开始生花,去年寥寥几颗挂果,今年一定能有收成。
比起只会报春的梅花,能吃的梅子更实在些。
林荍站在树下轻轻吟唱,“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梅子都还没挂枝桠,她却已经开始思念起那个永远等不到之的了。
那些太子刚逝,就迫不及待上奏说太子德不配位、不学无术、罔顾礼俗,逼皇帝新立储君的人,这些年来,于公于私,宋公公都一一拜访结算过了。
那些奏疏,看似忠言逆耳,清臣死谏。放在太子活着的时候说,本人不会介意,林荍也不会在乎,皇帝更是不会理会。
拿来做盖棺定论,那就是要咬着死人骨头不放了?
难道都忘了,那位为君者,同样也是为人父?
很难说不是那一位的授意,即便是只是放任,也大有嚼头了,
谁人不知,那宋蓄是谁的影子。
林荍拍拍梅子树干,轻柔说道:“等我回来吃梅子。”
这一日,欢名郡公主,携东府两位宫人,国柱府两名护卫,悄然出了朝奉城,去往那无所有的江南之地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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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州剡县,赤水洞天中
“来时便来,去时便去,不可留时,不如洒脱。”陈喜夷喃喃说道,闭目睡去。
青蛟只在赤水湖面露出半个头颅,无聊打转,庞大的蛟身在水下空无一物,不过是散作水灵撒欢而已,以至于水下暗流汹涌,细鱼儿纷纷翻起白肚子。
“老祖已经嫌你闹腾了,别觉着委屈,你再一个个旋涡搅和不停,闹出动静来,小心老祖睡不好觉,起来把你散回赤水湖中,连灵慧都不留。”岸边少女安抚着这条灵慧不高却很贪玩的青蛟,虽说本意是安抚,却是威胁的语气。
没办法,青蛟灵慧有限,不似她受过点化过,只能这样沟通来的便利。
青蛟眼神幽怨,潜入湖底散作一片水灵。
只是如此一来,少女就无人做伴了。
老祖沉睡的时候,她多半也是如此过的,整座赤水洞天中,就只有他们两个能交流的生灵了。
少女偏偏没点孤寂的感觉,她是以爽灵碎片点化的灵慧,自然不包含人魂六魄中的七情六欲,淡薄到没有人味,这也是一种悲哀,更悲哀的是,她感觉不到自己的悲哀。
她开始思考自己是谁,小锦是谁。
无心之物,丹灵之躯,没有可以悸动的地方,自然也没有可以空落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