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庭崇妙天中。
赵见缓缓睁开双眼,头脑昏沉,觉着四肢百骸都想灌了铅一样。
当然以赵见的武道修为,几斤几两的铅挂在身上无伤大雅,只是略微有些不适罢了。
“崔嵬呢?”赵见眼见,不过是年轻道人模样的老赵头和女冠李凝姬。
“她啊,稳固修为呢,在那儿。”赵贫指了指不远处的原始漂玉池,也是小灵天的源头之一,崔嵬此刻沉浸其中,以最纯正的灵气压制自身无根浮萍般逸散的灵气。
所幸气机一物,恃执剑道,担得上嵬然不动一说,稳固如山,没有雪上加霜。
“她怎么了?”赵见问道,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崔丫头真无大事,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赵贫没有细说。
“哦,那我呢,没事了吧?”赵见又问。自从伏矢魄归位之后,赵见就因伤重彻底昏死过去,一点儿也不知道外界发生的事情。
“你也没多大事,身死而已,给你换了只银瓶住下了。”赵贫揶揄道。
赵见自是不信,却也感觉到身体有些异常,一个念头居然唤不出伏矢魄来,不知一身实力折损了多少,当即一脚踏地。
山石崩裂,漂玉池灵气蒸腾一片。
“嚯,这只银瓶能耐挺大嘛。”赵见不喜反惊,匪夷所思,自身武道修为好似不跌半点,一如那谪仙人体魄完好如初。
“你小子这是要上房揭瓦?在我的道场上安分点行不?”女冠李凝姬对她翻了一个白眼。
“见谅见谅,给李元君添麻烦了。”赵见赧颜笑笑,方才是不敢奢望实力十能存一,所以自然全力以赴,谁曾想是这个结果。
“对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离我昏迷到现在多久了?”赵见问道。
“辛未月,辛丑日,甲午乙未交替时。”李凝姬回答道。
“直接说,六月初一,未时不就好了?”赵贫翻了个白眼。
“才不到一天?”赵见咂舌,“乖乖,老赵头,你这么神通广大?怎么给我治好的伤势。”
“没治好,堵着呢,知道什么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吗?说给你套了只银瓶也不假,你小子有种脱了身上这件袍子试试看?”赵贫没好气回答道。
赵见才反应过来自己穿了一身新袍子,用手摩挲着料子,感觉不出什么奇特的,就这因为穿着它才抑制住了体魄崩溃的趋势吗?
“我才不脱,当我傻啊。”赵见嘟囔道。
“袍子只是让你暂时不死而已,真正给你生残补缺的,还得问过李凝姬,道门休养生息的手段更擅长些,尤其是你这落魄法,早几千年也是脱胎于道家的性命双修。”赵贫说道。
“不对啊,那我怎么感觉体魄没有哪里折损呢,方才十成力道也使唤得出啊。”赵见不解。
“还不是得归功于你身上这件仙人遗蜕。”李凝姬点出答案。
一语惊醒梦中人,赵见不是愚钝之人,顿时明白事情始末,一时间愣在原地,呆若木鸡。
赵贫一巴掌重重拍在赵见后脑勺上,打得他一个趔趄,怒道:“想什么呢?年纪不大,心思倒不小。”
“老赵头,你……”赵见欲言又止。
“没死,别烦,一边儿去。”赵贫不报以好脸色,最讨厌看到赵见这副扭捏的情态,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恩惠一般,好似再也还不清了,当即拂袖而去。
“别理他,他这是丑人多作怪。”李凝姬也最看不得赵贫这幅外冷内热的做作模样,多些真情流露不行吗?
李凝姬替赵见解惑道:“你的崔嵬啊,本来是和你缔结了压金线的秘术,借用了你的山根,同时修得成果也做得你的嫁衣裳,这叫有借有还,这次为了救你,用上了新的一件衣裳,就是那赵贫老儿的天人之躯,可以说这两件衣裳都是为你量身裁缝的,穿了一件,另一件就穿不上,没办法只得帮你褪下了崔嵬这件衣裳,同时山根就归还于你。不过你也不必太担心,借你山根修行出来的道行境界全都在崔嵬那儿,方才她自己已经稳住了修为,我这儿也有筑基法门,不碍事的,此刻不过是在重新筑基而已,小洞天中,我允她得天独厚的条件,想要成事倒也不难。”
“真没事吗?”赵见不无担心的问道。
“叫我说是没事的,不过你要自己吓自己,真当有事你又能如何?”李凝姬反问。
赵见哑口无言。
“那老赵头呢?也没事吗?”
“这只无漏子是我小洞天中出产最为难得的一枚,保管他住着安适。”李凝姬玩笑道,“这老头成为天人之后和阳神一刀两断,本尊还余下点新气象,这会儿只算是损失了肉身栈,比起住人间栈的银瓶要便利的多了,又不是真死了,专心孕养几年无漏子,就能做到与本尊的肉身栈无异,能有多大问题?”
“哼!”赵贫闻言,颇为不忿的冷哼一声。
“剑来了。”李凝姬突然眉头一皱,对着赵贫说道。
“还要你说,我的飞剑我当然知道。”赵贫看向赵见,大声道,“臭小子,去接一下。”
“我?”赵见迟疑。
“李凝姬不方便路面,难不成要我这个无漏子去接剑?”赵贫反问。
“只是接剑?”赵见还是不敢相信。
“自然还有尾随之人,你握剑后,一剑劈开就是,然后纵身跳入门户之中,其余不需担心。”赵贫轻描淡写说道。
“知道了,”赵见点点头,顿了一下,还是真心实意说道,“老赵头,多谢你了,一直以为我铸了体魄之后就能帮你篡夺一个天人位,没想到一番自作聪明的策划之后,到头来还是你护着我。”
“这是什么混账话,”赵贫怒冲冲道,只觉得这孩子钻牛角尖,“天人位不是如期拿到手了吗?老头我也因此能多活一段岁数,你铸成了谪仙人体魄,现在山根又尽数还于体内,崔丫头不再是你的嫁衣裳,哪一样不是因为你小子的计划而起?不都是好事吗?”
“所以,咱们赚大发了对吧?”赵见小心翼翼问道。
“你说呢?”赵贫换上一张笑脸,摆摆手,“去去去,这还不算收官呢,你现在出了小洞天,只需要拿到阴阳气就行,那个尾随之人很强,但你握住阴阳气之后,自然就有底气知道该怎么做。”
“嗯。”赵见重重嗯了一声,李凝姬一挥手,天上洞开一座门户,将其送出小洞天外,门外剑气已近。
“让那小子去接剑,不勉强吧?”李凝姬问道,毕竟飞剑之后还跟这个一位欲意追溯源头的宋蓄,一路放虎归山,也不过是为了放火烧山罢了,不然只凭一把仙人境无人把持的飞剑,早早就被截留了。
“没事的,你看好时机关上门户就行,记住绝对不能插手,以免被那厮看出这座小洞天的根底,嘿嘿,看似是我阳神上最后一口气数已经在皇宫中叹尽了,实则暗度陈仓的手段我也会,已经偷偷纳入了阴阳气中了,待赵见手握阴阳气,凭借我的天人之躯,还有自身的谪仙人体魄,底子已经是比我在皇宫时还厚实些,自然是能施展天人一剑,就看那宋蓄看到赵小子会不会轻敌,莫说是轻敌,但凡是他有一点儿不严阵以待,面对全力施展的天人一剑,就要免不了要吃个闷亏,到时你关上门户就行,只要不外泄灵气,小洞天虽然是别有天地,但也是扎根一州不能远途挪移,他最多是锁定越州范围,但这越州境内就有洞天福地不下十座,他能找着谁去?”
李凝姬啧啧称奇,“赵贫,多年不见,精于算计了啊。”
“都是被那小子带坏的。”赵贫无赖道。
忽然漂玉池上灵气氤氲,脸色微白的崔嵬自池中走出,衣衫贴着单薄的身体,纯粹的灵池水离开漂玉池,当即蒸腾开来,衣衫瞬间干透。
李凝姬见之,筑基境界。
脸上露出笑意,这小妮子果真成了,没叫人失望。
“赵见呢?”崔嵬环视一周,没见着心上人。
“你俩还真是般配。”李凝姬笑道,赵见醒来,也是先问,崔嵬呢?
“头上。”赵贫指了指天。
天空之中小洞天门户洞开,粲白光芒由外映入,仿佛天上有两轮日头。
小洞天外,赵见冯虚御风,衣袂飘飘。
好似日中有人。
飞剑阴阳气之上所携灵气近乎薄瘠,看似迅捷,其实在赵贫眼里已是小儿学步,强弩之末。
而尾随之人,身形略顿,换上一口崭新气数,闲庭信步般吊着飞剑不放。
赵见伸手,气机牵引。
飞剑阴阳气好似久旱逢甘霖,竟是榨出身上最后一缕灵气,急速向赵见飞来。
飞剑撞在赵见手心,溃散成一团剑气。
化作绕指柔,缠上赵见双手十指,贪婪者吮吸着赵见自身的气机。
姿态极为凄婉哀怨,仿佛在向赵见诉说自己如何像一条丧家之犬般,被这位蓄胡者撵轧了数千里路,又没得主人气机支撑,一路全靠自己调度天地灵气苦苦支撑,险些就掉了秩序。
“没想到本尊的皮囊如此年轻。”宋蓄不免惊异,如要说他不是本尊,本名飞剑为何如此姿态亲昵?
“这一路来,欺负飞剑没主人吗?看把孩子委屈的。”赵见笑道。
“即便是现在它仗着主人,又有何妨?”宋蓄反问,一脸淡然。
赵见呵呵一笑,指尖剑气流转成剑,缓缓说道:“吃老子一箪粪。”
宋蓄瞳孔骤缩。
天空一道千丈剑虹乍现,又快速散去,仿佛从没出现过一般。
宋蓄无奈保命,退避三舍。
阴阳气上最后一口属于赵贫的气数用尽,威势极大,阴阳气溃散虚无,所幸再此之前已经饱食了一顿属于赵见谪仙人的气机,完成了更替,上一把阴阳气可以说是施展出了天人的舍身一剑的威势,极为骇人,而此刻赵见手中的一团游丝,不过是余下的剑意和新气象罢了。
“不过如此。”赵见冷笑道,转身入了门户,门户关闭,再无踪迹。
今日之后,十年磨砺的飞剑阴阳气名号落实下来,天下名剑中多了一把唤作箪粪的异类,只知是越州境内似有仙人与人道行对垒,轻呼一声,举州皆闻,“吃老子一箪粪。”
旋即,天幕划破,只余下一道细长剑虹,骇人听闻。
此异事为人津津乐道,仙家邸报、市井传说,经久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