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肥驾着牛车。
由于载了货物,三人并肩挤在车舆上,一路返乡,夕阳渐斜。
“心这般大,不知道哥哥嫂嫂一天不见有多担心。”看着身旁的小侄子李双至已经靠着自己的肩膀沉沉睡去,李肥无奈摇摇头。
“现在是什么境界了?”李肥看着身边的潘凉无聊的吞吐白练。
“心动境界,师父说我们这一脉借了道家门槛修行攀登,可以用道家境界自居,但又不是道家正统,所以不能正统来说,大概是到了炼精化气的阶段。”潘凉毫无保留的解释道。
“我这边筑基用的小灵天都没用完呢,你怎么进展这么快。”李肥咂舌,倒不是惊羡潘凉道行攀登快,而是担心他是不是揠苗助长了,毕竟夫子和他说的是道家的百日筑基,最为中正平和。
潘凉这才修行了不足月,已经是到了第三个小境界了。
“师父说我的情况可以算作从两岁起就开始修行了,要是近期内越境也不算离奇,以后境界升得还会更快,直到元婴之后才会慢下来。”潘凉解释道。
李肥点点头,好奇问道:“修行之后有变厉害些吗?”
今日晌午刚过,李肥将牛车停在县城门口等候潘凉,忽然就听到头顶天空,响起了一句,“吃老子一箪粪。”
仙音高妙,却是道出如此粗鄙之语。
旋即天幕如同裂帛,浓云退散,剑气横空。
引发城中哗乱不小。
李肥想,仙人也有这般率性而为的吗?
“感觉当然是不一样的,不过还是觉着没啥大区别。”潘凉老老实实说道,他还那是个和爷爷相依为命的孩子,每日待在乡里也没个事做,自个儿与自个儿耍。
不同的是现在多了个李肥,潘凉还能在李肥得空时找他耍。
至于那个师父,纯粹是只是感恩罢了,没多少感情。
李肥莫名有些担心,潘凉明年就要上学了,会不会因为修行的缘故就处不到同龄的玩伴了。
若是徐奉戏此时能得知李肥所想,定然嗤笑,就算潘凉不修行,也难找到几个真心好友,性子凉薄注定了,和修行有什么关系?
终于,经过一段山路,小侄子李双至坐在青牛背上胡乱驱赶着牛车,潘凉和李肥在后头推着,来到了乡里的山峡进口。
大哥瘸着脚候在乡头。
李双至遥遥看见父亲脸上的怒意,双手捂脸,知道逃不过一顿训责。
潘凉却是看到了李满怒容之下的一丝安心,当下觉着自己还是有些任性了,没能将心比心顾及到李肥哥嫂两人的心情。
“李叔叔,是我错了,不该把李双至带出去耍了这么久。”潘凉赶紧向李满认错,“我们下山玩了,还是遇上回来的李肥,才想起了时间。”
“爹,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我还帮叔叔推车了,好多的货呢,牛根本就拉不动,全靠了我了潘凉哥哥帮忙。”李双至赶忙说道,这里早在路上就和潘凉商量好的对策,人小鬼大。
李肥无奈看了李双至一眼,既不戳穿也不掺和两人行骗。
“玩得也太疯了,午饭也不晓得会家吃。”李满瞪了李双至一眼,先前是真的又急又气,现在见到儿子和潘凉都安然无事,放下心来,气也就消了大半。
“回去看你娘怎么教训你。”
李双至闻言,耷拉着头,无精打采。
“潘凉,一起去吃个晚饭吧。”李满邀请道。
“婶子不会也教训我吧?”潘凉童言无忌。
“哪儿的话,走走走,吃饭去。”
潘凉笑了笑,点头答应。
李肥没有上车,让出位子给了大哥,潘凉也没有,和李肥并肩走着。
夜里,吃过一顿便饭,李肥和潘凉一快为走道回家。
“感觉你和以前不太一样了。”李肥说道。
“哪里不一样?”潘凉侧头。
“懂事了。”
潘家老屋前,身居银瓶的潘葵坐在门口竹椅上,等着孙子回家。
“爷爷,我回来了。”潘凉说道。
“潘爷爷好。”李肥也打招呼道。
告别潘凉,李肥也就没几步到家了,被名叫碳球的狗子亲昵的黏在脚边,李肥步子都迈不开。
忽然,心湖中一枚梧桐叶荡了荡,李肥咧嘴一笑,“是夫子回来了吗?”
“刚回。”陈凤垂的声音自心湖响起。
据陈凤垂所说,李肥身处的乡镇,其实是一处小天地的边缘,而他去的下菰城,便在小天地之外,得守圣人立下的规矩,无法通过本命物上的梧桐叶联系李肥。
现在李肥突然感到能联系上自家夫子了,自然是夫子已经回了小天地中。
“早先歇着吧,明日学堂见了。”陈凤垂说道。
李肥点头说是,心情越发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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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传道教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皆仙人居处游憩之地。
此事不假。
世人皆以洞天福地为通天之境,祥瑞多福,咸怀仰慕。潜隐默修之士,喜遁居幽静之山林,兴建宫观,期荫仙风而功道园融。
实则也差不离,只不过世人所能触及的洞天福地,不过只是形胜而已,即便是道侣栖止,香客游人络绎不绝,也就如同光与水共存,大为玄妙,极少会互相干涉。福地还好些,洞天就真是色蕴迥然,独立世外。
甚至凡人能游览的洞天福地,几座不是道家正统占所据的,几乎都不是真面目,只是风貌同古籍描写一模一样的赝迹罢了。
越州,剡县
道家三十六小洞天第九洞天,赤水洞天。
小洞天中风景秀丽,四明山高悬,赤水湖澄澈。
四明山得名于,高山之巅的四扇窗岩,自上而下一次排开,日月星光照入其中,敞如大屋,每间都可容纳四十余人。
有诗曰:“苍崖依天立,履石如房屋,玲珑开窗牖,落落明四目。”
日光之下,登临远眺,步步见险。非健壮者难达也。
四扇岩下,是群山环伺的赤水湖,相传水中有一座神仙府邸,名为白水宫,里头住着水灵之物。
如今这条青蛟模样的水灵,正毫无遮掩的盘旋于天中。
赤水洞天中仅有一人,其余皆是灵。
一年轻少女站在赤水湖畔,对着天空招了招手。
四明赤水风景秀丽,少女容颜更秀丽。
青蛟驭回,蛰伏水面。
少女轻灵跃起,站立青蛟头上。
青蛟飞起,将其承载至第一扇石牖前。
极为宽敞的石牖之中,仅有一老道,身着宽袍大袖躺在一块岩石之上,斜晒着日头,经年累月,原本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现在奉承老道人的一面已经微微凹陷,光滑平整。
老道人名为陈喜夷,自称抟丹老祖。
丹道兼修,五术中“山”、“医”最为出众,丹术上精研外丹。
隐居已久,出世极少,故而鲜少在道教古籍上留有痕迹。
阳神修为,不是地仙,一人占据一座气运风水皆不足道的赤水小洞天。
“老祖?”少女轻轻叫道。
老道人不作回应。
青蛟轻轻吐息,化作一阵清风吹动老者衣袍,衣袍翻涌时,露出里头藏着的干瘪身子。
尸睡而眠的陈喜夷这才睁开眼。
少女跳下蛟首,青蛟自去天上玩耍。
“小锦,怎么打搅老祖我睡觉?”陈喜夷拧了拧眉头,睡得有些久了,骨子都松散了许多。
“想看看老祖死了没有。”少女直言不讳。
“没有没有。”陈喜夷丝毫不怒,呵呵笑道,“睡死了而已。”
“我诞生在这赤水洞天多久了?”少女问道。
老道人目中含光,睡得太久了,一个念头,推算轻月日时辰,回答道:“三年多一月了。”
少女看着老道人,并不说话。
“瞧我这记性!”陈喜夷一拍额头,歉然笑道。
当初把她从天上拘下点化灵智的时候便说过,老头时日无多,只想找个陪伴之人给自己送终。
当时信誓旦旦说与她说,短则三两日,长不过三年,便放你出去人间,随你自由做个人罢。
“小锦,我也是第一次失算,真没想到自己还能算错自己的气数,要不在晚几个月?我真没几个月活头了。”陈喜夷看着少女,这个生前最后一炉外丹中,炼气化神最为圆融的一枚,尴尬笑笑,想着自己从不曾失信于人,倒不如自己今日就羽化在梦中好些。
“好吧。”少女点点头,脸色如常。
三年前那炉外丹一成,开炉陈喜夷便知凭它们无法为自己延续寿数,毕竟抟丹老祖的名号不是白叫的,虽然丹药品相之好,已经是倾尽浑身解数,但陈喜夷没有心存侥幸,品秩不够,品相再好也是无用,其中最为圆融的一颗,灵光闪耀,陈喜夷索性就没服下,还从天上拘来天魂的灵光碎片,为其点化了灵慧,变成一位窈窕女子。
之后陈喜夷心灰意冷等死而已,随手将丹炉抛掷与赤水湖中,丹炉余火居然是自主炼出了一枚水丹,将整座赤水湖的灵气集结成一条水灵,常作青蛟模样,飞旋于赤水洞天的天中,时而散作雨霖降落。
因为一炉所生,青蛟与少女小锦关系十分亲密,任由其指使。
被称为小锦的少女沉默一会儿,说道:“老祖,我想起来一件事。”
“哦?什么事?”老者来了兴致,记得当初从天上拘下天魂碎片为她点化灵慧的时候,她一点儿生前的记忆都没有了,只记得一个名字,小锦。
“我不叫小锦,小锦是我妻子的小名,我本是男儿身。”少女一本正经说道。
“嚯!”老道人惊坐起来,“当真?”
少女点点头。
“还想起了什么?”老道人追问道。
“我的姓。”
“姓什么?”
“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