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来了阳神身外身的赵贫站定,感召天顶,请成为化外身的手持飞剑阴阳气的阴神下界,并无难度,本就是顺势而为,阴神乖顺,指使如臂。
随着化外身一寸寸从高处落下,三魂六魄与之衔接开始若有似无,赵贫脸色也不复之前从容,衔接愈到紧密时,赵贫居然开始瑟瑟发抖。
不等化外身入体,赵贫已然知道了真相七七八八。
同理,化外身也开始骤生情欲,脱胎发育,人模人样,俯视着身外身赵贫。阳神身外身亦是仰视化外身,慕然间,握住飞剑绵里针。
两尊赵贫相看生厌,化外身赵贫万念催发,眼光潋滟,阳神相同于本尊的一对瞽目,一对灰色眼眸中倒映出那个赵贫。
即便是凭赵见的眼力,还是能立即看出两个老赵头之间的巨大差异。
与其说是两赵贫对峙,不如说是一赵贫目无余子,一赵贫周旋与一赵贫。
“你是谁?”几乎是异口同声。
赵贫这一辈子,其实已经走到了尽头,即便是成为天人,也不过是让他更加壮烈的死去,此刻的他,死前犹从容不迫;而另一赵贫,刚过天人之隔,摒绝凡尘,三魂六魄离体,几乎是重生又是新生。
一赵贫将另一赵贫拘回,三魂六魄无孔不入,缠绵纠葛,绝非润物无声,近乎霸道,就像是把一个新生婴孩的脑袋强行填装成一个耄耋老人。
虽是一体同心,但绝不能算作同一人。
就好比一位集腋成裘的老商贾和一个突然继承祖业的富家子,家底可能完全相同,不差一分一毫,但终究是两份家业。
当赵贫明知故问,问出“你是谁?”三字时,一场生死搏杀就避无可避了。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一尊赵贫也绝不可能和另一尊赵贫苟合。
化外天魔,恐怖如斯。
而赵贫,也不惜“予及汝偕亡”。
飞剑阴阳气和飞剑绵里针不得不各为其主,剑尖相撄。
剑气光寒,荡漾开来。
陈道流随手当下剑气波及的余震,庇护住整座鸿都学宫。此时稳固阳神境界的他,并不比天人时弱多少。
张春椿摩挲着下巴上几根胡渣,当初见陈道流抵御化外天魔的时候,并不比此刻轻松。
只是现在立场转换,张春椿此时作为看客,不免还有些幸灾乐祸,当然,也仅此而已。他是决计做不出落井下石的事情的,只能嘴上讨些便宜,“茂流,你说这看人抵御化外天魔,好生有趣啊。”
陈道流长叹一口气。
忽然又想到好友张春椿曾调侃儒家的仙人境,叹一息就则损自身一口气运。
想来自己此生无望天人了。
但是儒家的长气境……
张春椿曾问自己,做那读书人真就比做仙人好?
这一次,陈道流不在顾左右而言他了,千真万确,是这样呢。
突然,两把飞剑重合起来,两赵贫也合作一人。
甚是神异,好比水中月、光同尘。
赵贫扭过头,看着张春椿,“你很想看我笑话?”
“让你失望了,我不想要耍猴子。”赵贫哈哈大笑,一对瞽目复明,瞎了近十年的眼珠,却不影响他此时流露出灵动的戏谑之色。
“你居然……”张春椿难以置信。
赵贫不屑冷哼,什么居天地沧海一粟,什么龙角之上一副棋盘,什么黄粱一梦中筑巢。
都是要死的人了,且无来生,人死债消,与他有何干系?无心之人,化外天魔,岂能动摇?
“老赵头!”赵见大喜过望,“这算成了?”
赵贫点点头,既没有说话,也不算诓骗他。
赵见摩拳擦掌,放出崔嵬模样的阳神身外身手握神昧剑,大声嚷嚷道,毫不掩饰自己的声音,“两把飞剑随便给我一把,我帮你拦住他们,你专心杀了那陈道流,然后咱就扯呼。”
“来不及杀他了,”赵贫却摇摇头,“你和崔丫头得赶紧撤,皇宫来人了。”
“不至于吧,不就刚刚杀了几个狗腿子吗?”赵见诧异。
“呵呵。”赵贫皮笑肉不笑,以心声传递道,“就在方才不久前,绵里针袭杀玉浓公主失败了,就在不远三百里处一小县城外。
赵贫顿了顿,继续传音道,“而且还惹出了她老子。”
“乖乖……”赵见咂舌,饶是以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此时都忍不住打怵,“老赵头,你咋恁地会惹事嘞?”
赵见心思直转,这可咋办?老赵头刚成了仙人境,还没能靠着他作威作福几天,以后就要东躲西藏,不见天日了?至少是在一洲之内是这样没得自由了,仙人境也不例外。
“赶紧扯呼吧。”赵见只觉得头大。
之气前和老赵头说些半真半假的意气话,不过就是激将法的成分多些,哪成想他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还这么开不起玩笑,居然当真了。
一把抓住老赵头的手臂,赵见顿时如遭雷殛。
“老赵头,你………”赵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方才所触碰到的气机,颤巍巍的举起手,赵见试图再感知一下老赵头体内的气机。
简直就是一片坟堆,虬结的虬结,溃散的溃散,断绝溃散处凝绝不通,虬结气盛处也是厝火积薪,危在旦夕。
“怎么会这样……”赵见嚅嗫道,单从气机症结来看,老赵头此刻,命若悬丝。
“这不是还没死吗?”赵贫一记巴掌重重打在赵见后脑勺,没好气道,“别整这一出,真当抵御化外天魔易如反掌?赶紧打哪儿来回哪去。”
“老赵头,那你呢?”
“我不留下,你俩走得了?”赵贫反问。
赵见无言以对。
“你先走,我很快跟上。”赵贫劝说道。
“当真?”赵见半信半疑。
“那要不我先走,你试试能不能跟上?”赵贫倒是乐呵了。
“只是个阳神罢了,回去,看得见本尊……”赵贫语气软和下来,至少是得见了仙人气象,脱胎换骨和回光返照两个词语罕见的出现在同一具身体上,老赵头双目复明。
肉眼中的赵见,其实还是个孩子。
赵见深深看了一眼老赵头,一咬牙,召回崔嵬模样的身外身,飞身离去。
无人阻拦,当今天下,大好河山,阳神,小跳樊笼的存在,其实大可去得。
“你失败了……”陈道流看着赵贫,眼神晦涩,陈述事实。
“哟,看出来了?”赵贫不以为意,“那还要多谢你没在两个孩子面前戳穿我?老头我重术而轻道,自己清楚,是注定成不了天人的,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所以一些境界上倚老卖老的话,或者是兔死狐悲的言语就都免了吧。”
陈道流点点头。
“你可知道什么叫重术轻道?”待到赵见远去千里开外,赵贫不再遮掩,身上的仙人气象昙花一现,一泻千里。
“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形而上则得其道,形而下则得其术。”陈道流说出自己的见地。
“如此说来,对得住你的两把本命飞剑吗?”赵贫反问。
陈道流沉默不语,所以他成不了大剑仙。
“其实道术没有高下之分,只是要过天人之隔,得求天不是吗?”老赵头意味深长的说道。
“丰收,陈祭酒所说的重道轻术你认同吗?”李唔突然看向陈凤垂问道。
“学生不敢说这么大的,重捷径而轻道义,重形式而情感轻,重时本而轻人文,这些,学生都愚以为是重术轻道。”
“你啊……”李唔拍拍陈凤垂的肩膀,“还好咱们读书人不用和天上那位讨饭吃。”
陈凤垂只得是点点头。
“不过你这次看走眼了,老头我不算成也不算败,你就当我占着茅坑不拉屎吧。”赵贫双手拢在袖中,老神在在,养起剑意。
等着一战。
终于是再三日后,尘埃落定,才敢有仙家山头情报机构敲定内容,印刷邸报。
府顺十三年,五月晦日,天人赵贫,于下菰城,鸿都学宫,一气斩杀皇宫十二来人,得武夫张春椿赠酒一壶,欣然接受。
继而不退反进,只身入京,一路飞过江宁道,遇来人,剑斩有六,过齐鲁大地,飞剑破甲三千,过津门卫,无阻,长驱直入,入了朝奉城。
万人瞩目,气势如虹,星垂平野,剑气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