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乎玉浓公主一人出了群玉山。
头顶百丈,一片飞剑,如云飘悬。
玉浓公主初觉端倪,猛地仰头望去,云霞满天,美不胜收,可细细寻觅之下,恍然间云开雾散,绵里藏针。
玉浓公主强自镇定,确定自己是遇上了那把传说中的仙剑,“绵里针。”
而且飞剑与自己之间的气机牵连,如同那雨后的大山上,挥之不去的雾气缭绕,连绵纠葛。
“今日若不下山的话,近日就都不宜样出山了……”她想起今日早些时候余初真人对她说的话。
“真人所指,定不是死路一条。”玉浓公主即便是相信余初真人,也还是不免有些心悸,面对恶名昭著的绵里针,这把饮过仙人血的凶剑,她这个伪仙人怎么能不忌惮。
第一时间金蝉脱壳,将自己从阳神之中脱胎出来,摘除在被绵里针气机所牵连的身外身之外。
名叫齐瑾的少女其实不大,也才三十出头,虽说经历过几番生死,但直面之下,还是畏惧。
就像她见过的太多太多的朝廷大臣,朝堂之中慷慨就义,容易;刑场之上从容赴死,很难。不怕死是真的,死前的从容不复也是真的。
绵里针从天而降,瞬息之间就是穿针引线般牵引了数百次,将那一具身外身织成了一个茧子,每一剑都是穿透血肉,将周身窍穴一一挑破。
齐瑾长出一口气,缓过神来,所幸是将阳神与本体的联系断的干干净净,这才没有被身外身牵连。
少女眼神凝滞,这是不知不觉陷入了一个小道场之中,眼前这这把飞剑的主人,果然是个没有匀到空缺位子的仙人境,已然具备了境界,只是修仙这块地里已没有多余的肥料和土壤。和自己这个靠前任国师自行退让出土地和肥料,瓜田李下,空有位子的伪仙人境恰好相反。
不能死,自己绝对不能死,而且连跌境都不可以,齐瑾暗暗告诫自己。
自己一旦从仙人境的位子上跌落下来,这把飞剑绵里针的主人立马就能上位,而且是通过与刚刚绞灭自己身外身的气机牵引当仁不让。
逃,能逃就逃,不能逃就……
她没有战意,绵里针敢袭杀自己,必定备齐了手段,她绝不会心存侥幸。
少女齐瑾一咬牙,也施展出道场撕扯,同时往南边一个偏远的小乡镇飞去,心道:爹爹,父皇皇城那里肯定是被遮蔽了天机,这个组织一旦出手天衣无缝,如今就只能靠你救女儿了啊。
任谁也想不到,堂堂建炎王朝的玉浓公主居然还有一个父亲,而且就在清湖县中,那一位,同样也是少年齐丂的父亲。
下菰城中
崔嵬给赵见披上一件衣裳,想要伸手替他取出龙蛇剑,作为衣鞘法袍的主人,她自认是有能力在不二次伤及赵见的前提下做到的。
赵见握住崔嵬的手,摇摇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再晚些。”
他的体内气机似熔炉,极端排斥外物,此刻的龙蛇剑虽然损毁,但是灵光尚存,无时无刻不再遭受着赵见气机的熔炼。
就连赵见自己也估算不清,还有多少时间,龙蛇剑才会被他的气机所崩解,可能是下一刻,也可能是需要一场水磨工夫,但是单就过程来说,苦不堪言。
崔嵬睫毛颤了颤,终究是收回了手,遂他愿了。
张春椿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一摊手就喝道,“把剑还来。”
“你说了算?”崔嵬扭头反问道,她现在难以感知到赵见身体的真实状况,难免担心,神思紊乱。
“拳头硬的说了算。”张春椿也没觉得崔嵬会听自己的,同样是武学宗师,他哪里会不晓得赵见打的什么算盘。
张春椿一振衣裳,气机骤然流淌,一席白袍似浪潮翻涌,就要动手。
乍时,校武场上残留的属于赵见独一份的气机被搅散成丝丝缕缕,一点一点消散在磅礴的拳意之中。
崔嵬握紧神昧剑,除了一些灵气的损耗,她身体几乎无恙,就连先前的那些无关紧要的伤势都被赵见那个傻子一己承担了。
只是崔嵬现在的身体,几乎不由她自己主导,赵见此刻盘坐调息,她明明是可以自行对敌,却好像假人之手一般。
但她绝对不会放任张春椿肆无忌惮的绞杀那些场上的属于赵见的气机,一个起手式,匣气冲斗牛,直冲张春椿门面。
“丰收,去帮陈祭酒把龙蛇剑取回来。”李唔对着陈凤垂小声嘱咐道。
陈凤垂不是迂腐之人,思虑一番,点了点头,还是选择相对孱弱的本尊向盘坐着的赵见飞去,身外身则留在原地照看自家先生。
赵见眉头紧锁,此刻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陈凤垂想隔空摄取他胸口的龙蛇剑,赵见却头也不抬,只冷冷吐出一个字,“去。”
一把黑色细剑凭空出现在赵见身前,未有动作,却好像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一样,直接骇退了陈凤垂先人而至的气机。
“我的兵器,是你小子能呼呼喝喝的?”一个虚幻的老者身影浮现,站在赵见身侧,不轻不重的拍打了一下他的肩膀。
赵见纹丝不动,胸腔之中似有龙吟,耳鼓振振,隐约雷鸣。
伏矢魄独立一侧,对老者的出手相助,赵见丝毫没有感激之情,转而漫不经心地问道,“老赵头,本尊没来就算了,身外身都没来?”
同为阴神状态的来人冷哼一声,“明知故问。”
他的真身早已是个行将就木的半朽之人,此刻不出意外的话,还躺在定州一处偏远的府邸之中,依着竹塌,头顶着那棵同样半枯的枣树。
而那个阳神身外身此刻正在玉笥山外,协同另一把本命飞剑绵里针,做着那大逆不道的事情。
“你是何人?”陈凤垂皱眉道。
老者不理会他,站立一侧,亲自护卫赵见,那一把已经出鞘的细剑则是返回崔嵬身边,伺机而动。
自己本身就是一道阴神,依据在另一把细剑之内,以细剑作为一道化身,算是另类的身外身存在。
两把细剑合并才是一把从未出手过的飞剑。
说是从未出过手也不然,在孕育这把飞剑之时,两把细剑,共宿一鞘,单拎任何一把都是单刃,两把同时出鞘,才是一柄飞剑。
“藏在白狗符下面的那些狗腿子,我不屑对你们出手,消停一刻,相安无事,如何?”老者也不打算征得同意,直接铺开道场,霸道无比,锐意森然。
白狗符的藏匿效果如残雪消融,露出那些王朝探子,每一位都是被一团剑气包裹,动弹不得。
帝王家豢养死士的手段向来难以另世俗理解,当场就有一半多的探子自绝心脉,或是被剑气绞杀,白狗符上记录的消息直接传递回京畿之地,连带他们死前的景象。
老者并不意外,本就是他预期的结果,这头吸引的视线越多,那头行事就越便利。
一旦牵扯到朝廷,仙家山门也是避之不及,讳莫如深,无他,建炎王朝的实力之雄厚,一洲之内单拎出来任何一家都无法与之匹敌,何况在与财神家族缔结姻亲之后,现今更是到了骇人的地步,只差没成为一洲之主了。
明目张胆在鸿都学宫行屠杀朝廷探子之事,简直无法无天,只是如此一来,也屏退了诸多看客。
不少仙家来人都是悄然离去,不想因为看热闹而沾染上不必要的麻烦,只有些靠着贩卖仙家消息邸报为计的宗门不甘就此离去,毕竟别人看过就只是图个热闹,而他们看过,将事情记录下来再经分析,就能换成大把大把的神仙钱。
也正是因为这些宗门的存在,其他仙家来人才走的这般不流连,反正事后几颗神仙钱就能了解的事情,是走是留无大区别。
“老赵头,身子还吃得消?”赵见问道。
“如今哪还有吃不吃得消一说,听过回光返照吗?”老赵头倒是坦荡,说话间一把抽出赵见身上的龙蛇剑,看也不看,将其抛出。
老赵头的身子不过是一把细剑所化,所谓的用手拔剑,也就是两把兵器的气机纠葛而已。
赵见胸口的豁口就像一张嘴巴一样,裂开两瓣的皮肉翕张,哗哗的往外吐血,同时赵见的嘴巴也是吐血不止,看得崔嵬的眼神就要择人而噬一般。
陈道流徒劳想要驭回龙蛇剑,可惜念头传出却却毫无反应,张春椿伸手替好友接住飞剑,刚剑柄握住,剑刃寸寸就碎裂开来。
“情况如何?”崔嵬拧着眉头问道,终究是忍住没有发作。
赵见其实恢复了些精神头,但他可不敢这时候和崔嵬嬉皮笑脸,只是老实说道,“暂时无大问题。”
赵见说话间,双眼却盯着张春椿手里碎成十几片的龙蛇剑。
李唔叹了口气,摇摇头,这下麻烦大了。
“你们不要逼人太甚了。”张春椿勃然大怒。
张椿春这样另类的存在,对气机的流逝极为敏感,已然看到陈道流从高处跌落的气象。
须臾间,天地变色,大雨倾盆,山风呼啸,虺虺其雷。
仿佛天河决堤一般,浩然气象奔溃倾泻,化作一场恶雨,方圆千里,修士共睹,对接得住人来说,算得上一场小泽被。
“老赵头。”赵见大喊一身。
后者回头,没有多言。
还未得见仙人气象,自然是不甘心就这么走了。
赵见强撑着站起身来,抓住崔嵬的手。
“不要!”崔嵬心生不妙,哀求道,却已是无力反抗。
“我保证是最后一次……”赵见面色岿然,毫无动摇。
场间,那个意气风发的阳神境界谪仙人赵见,再度出现。
而那老赵头,一言不发,溯洄直上,顺着天际落下的仙人境气机,步步登高,就要鱼跃龙门。
“陈祭酒,我知道建炎王朝的国师曾经给你批过一句谶语,是什么来着?”
陈道流七窍流血,却还是温润的语气,“岁在龙蛇。”
赵见笑了,“我对你其实是有些佩服的。”
陈道流摇头笑笑,佩服什么?不过实实在在的跌境而已,再坦然一些也不为过吧?
“只是我自愿跌境是一回事,你们想趁机坐上我的位子就又是一回事了。”陈道流直言不讳。
听着这样的言语,赵见不知怎的,就心头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