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端午算不得什么佳节,自然没有走亲访友这一说,不过也是公假,学堂放学,商旅歇业,但凡有官身的,吃公粮的一律准许批假休沐。
小侄子李双至大清早的就赶到李家老屋篱架门口,自觉的起开篱架门,走进庭院,唤做碳球的狗子起先是狂吠一通,认出是自家人后便欢天喜地甩着尾巴,绕着李双至的脚边打转。
李肥正站在大门口贴五毒符,五根麻袋针刚钉入四根,就没有放下手头的活,背对着招呼自己的小侄子。
小侄子李双至这才起身,不再逗弄碳球,脆生生说道,“叔叔,我来接你了。”
“去你家还要接啊?”李肥钉完最后一颗钉子,转过身来,宠溺地摸摸小侄子的头。
“我是来接潘凉哥哥的,娘说他是客人。”李双至说道。
“乖,”李肥蹲下身子,抱起李双至,引得小男孩一阵咯咯笑,“我们去叫潘凉。”
潘凉那里需得叫,就坐在大堂里的竹椅子上,早早听清了叔侄两人的对话,眼下脸色有些微红,装作镇定的端坐着,把原先把玩的一枚小灵天捏在手心。
“潘凉哥哥,我娘请你去我家过端午。”李双至一本正经的说道,稚嫩的声音颇为诚恳。
“欸。”潘凉点点头到说什么才好,又补了一句,“谢谢。”
李肥放下已经有些分量的小侄子,拍拍潘凉的肩膀,说道,“我去准备些东西。”
小侄子乖乖点头,自己爬上另一副竹椅子坐好。
李肥进了灶火房,从土灶尚有余温的汤沟中舀出一瓢温水,先是洗了洗甚少使用的茶盏,然后泡了一碗糖水,也是兑过小灵天的。
一百多枚小灵天全部作用在一两人身上,比起仙家享有漂玉池的大宗门也不差多少,平日里灵气洗濯,身处其中,受益匪浅。
李肥端出糖水放到外屋的桌子上,招呼小侄子李双子自己去喝。
李双至最喜甜食,刚好是到了换牙的年纪,在家时娘亲都是不许他吃糖的,一来是糖金贵,二来是怕他蛀坏了牙齿。
见到叔叔端来糖水,李双至欢喜的不得了,一个鱼跃跳下竹椅,跑到桌前端着喝了起来。
李肥会心一笑,跑去钱钵子里翻出几枚小灵天,然后又走上二楼,拿起昨晚就绘制好的放有两张五毒符的布包裹。
钱钵子里的一百多枚小灵天是夫子陈凤垂开门过的,难以贮存。不像外头流通的神仙钱,李肥也就绝了除去一百天一百枚自用,其余都给大哥家的念头。
李肥前几天去铺子是已经投放几枚到大哥自酿的酒瓮中,今日再取几枚,放到大哥家的水缸里去。
至于为何要如此鬼祟,李肥自个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觉得这样更好些。
由于大哥家的铺子距离李家老屋不过几百步,李肥关门之前特意呼唤出了碳球,打算让它同去,至于窝在水缸边的黑毛,不比碳球,李肥也不太叫得动。
“我来了,嫂子。”李肥走进了春草铺子,把包有五毒符的布裹放在货柜前,发现大嫂正在里屋淘洗黏米,便远远先打了声招呼。
那个妇人点了点头,也不客气,直接指使道,“来了啊,刚好,去把腌肉拿出来,就那楼梯脚下的盐缸里。”
李肥笑了笑,点头说好,走近水缸舀了一瓢水洗干净手,趁机投了两枚小灵天进去。
“李婶婶,端午安康。”潘凉走向妇人,扭捏的问完好,便不知道再说什么。
妇人淘好米,放下手头活计,也是个面冷心热的人,说不出什么漂亮话,只是道,“来了就好,和自己家一样,我给你泡茶去。”
小侄子李双至十分熟络的扯开凳子,请潘凉坐下。
潘凉有些僵硬的应承下来。
“你若是觉得怪不好意识的,就来搭把手。”李肥一旁笑道,实在是看着潘凉这副无所适从的样子,有些好玩。
潘凉与他两人在李家老屋中相处时,就是个疲懒性子,平时若是要他一人准备好饭食等李肥放学,似乎是不大可能。
李肥也从未要求过,一来是觉着没必要,他还小又是客人,二来是同情他的际遇,真心觉着得善待些。
泡好两杯茶出来的妇人,已然见到一副李肥熟练地从腌渍缸中打捞猪肉,潘凉站在一边帮忙整理泡在水中的箬叶的场景。
妇人把两杯茶放在桌子上,也不招呼他俩,潘凉自觉又麻利的腾出一块地方给妇人,慢下手里的活来,看样学样的帮着忙。
李肥去灶房取来砧板和菜刀,开始切肉,小侄子李双至双臂肘着桌子,跪在凳子上看着李肥熟练地把腌肉切成小块。
他也是想帮忙,但是抵不住娘亲一句别添乱。
李肥笑着说,他带来了一张自己绘制的五毒符,嫂子不介意的话就交给李双至去钉帖了。
小侄子忙不迭点头,眼神希冀,看着娘亲。
这个岁数,隐约到了最想向别人表现自身本领的时候了吧,好像哪里都能插一脚,感觉自己什么都行。
再大些,十几岁,多数人就要开始藏藏掖掖,生怕别人觉着他行,不想被给予厚望,最终是会让期望之人失望。
“去吧。”妇人说道。
得到娘亲点头准许,小侄子便是最高兴,连忙跑着去拿那个包裹。
一打开,李双至毛毛躁躁的将五毒符抖落开来,发现是有两张,小侄子一比较,都是很认真绘制的蝎子、蛇、壁虎、蜈蚣、蟾蜍五种毒物,画得也很是传神,但由于是没有蓝本的手绘,两张符有着不小的偏差,不是哪一张成色次些,而是五种毒物的模样略有不同。
“叔叔,为什么有两张五毒符啊?”小侄子看着走去灶房清洗腌肉的李肥,大声问道。
此时正在学着妇人裹三角粽的潘凉,眼神不可察觉的偏向李肥,眼神似乎有些希冀。
“你拿一张就够了,还有一张是给你潘凉哥哥的。”李肥远远的回答道。
小侄子应了一声,就跑去货柜上取麻袋针。
潘凉目不斜视,专心致志开始学习包粽子。不知怎地,似乎在这第一次来的铺子中,都不怎么感到拘束了。
由于大门上年年都钉五毒符的原因,有太爷爷辈分大的门板上密密麻麻全是小眼,李双至捏起一枚粗实的麻袋针,用尽全身力气,将蟾蜍钉死在门上,然后又一一将蜈蚣、壁虎、蛇和蝎子都牢牢钉住,那咬牙切齿的模样,就差路边捡一块石头夯实了,仿佛要它们永无翻生之日。
妇人本想斥责几句儿子的滑稽腔调,但是有客人在,还是给他留了颜面。
多了个潘凉的帮忙,终究还是没能将进度加快多少,因为李肥和嫂子的手速都快,不过在巳时之前,就将七十多个粽子裹完了,黏米用完,箬叶还有些多余。
李肥用心计数着,自己一共裹了三十个肉粽。
妇人和潘凉总计裹了四十几个三角甜粽,若是将他俩的成果匀一匀再与李肥比较,无疑是潘凉拖后腿了。
李肥便去点燃灶火,将两类粽子分开煮水。
两锅粽子足足煮了一个多时辰才熟透。
由于小侄子期间卖力地添柴加火,李肥只能是又忙碌了些许,不得不时常掀开锅盖加水,以免水被煮干,粽子露出水面,变成夹生的。
李肥与小侄子说,就算你火加得再旺,煮粽子的时间也不会快多少。
李双至歪着头问为什么?
李肥其实也答不出来,但是小侄子刨根问底,他便回答道,火太旺了就会把水烧干,就要添水,锅子里的水就又变冷了,所以是无用功,不是火烧得旺了水就会变得比先前更热,火烧得旺了只会把水烧干,大概是叫过犹不及的道理。
小侄子点点头,恍然大悟,很是佩服自己的叔叔。
中午,一家人都吃过饱粽子,李肥带着三个肉粽给大哥饷田去,原本是要带上小侄子李双至的,但是由于中途李肥打算去一趟潘家,给那栋无人居住的老房子钉帖五毒符,而嫂子向来忌讳这些,李肥便将心比心多想了一点,怕李双至年纪还小可能沾染不好的气息,也就没带他,只是和潘凉一起出门。小侄子扭着性子闹脾气,大嫂只得是则暂时关闭了铺子,说是要出门去陈夫子、余夫子、徐夫子还有吕先生四家送粽子,小侄子这才罢休,又开开心心跟着娘亲出门了。
妇人篮子里的粽子不多,只够一家五个的,聊表心意而已,五月五实则是不宜送礼的。
潘凉和李肥顺着东边下山的小石阶走了一炷香时间,走到了相对平整的水田中,顺着田陇走路,泥土跋脚,十分费力。
不少村上的汉子都在田地里躬身插秧,李肥顺着记忆找去自家那亩田,经过田间有一颗李子树,不由得想起小时候,老爹从田间农作回来,总是会摸些田螺或者摘几颗李子给他,至于住在外地学木匠手艺的大哥,以前回家的次数不多,不过等到老爹身体不太硬朗了,大哥是第一时间赶回来接起家中的担子,和大嫂一起侍奉在父亲身边。
老爹临走前把铺子分给了大哥一家。
接着不按人头,而是按两兄弟来算,平分了李家的山头和田地,偏心的有些过分明显了。
老实的大哥全听老爹的安排,没有意见,一向嘴巴刻薄的大嫂,也是一声不吭,点头默认。
李肥心里都记着。
如今能在十六岁的年纪还不用操持生活,专心读书,李肥也记在心里。
无愧是长兄如父,李满能为他做的事情已经是做得不能再好了。
李肥远远看见大哥李满坐在田垄上,好像是刚插完一亩田的秧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