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座坟茔出现在林中的空地中。
空竹知道中间大的那座就是薛牧野一遍又一遍提醒他的沙萱之墓,旁边的一座在闇没和韵儿的合葬墓,一座是程荣武的墓。跌跌撞撞过去在沙萱的墓前跪下,那样想痛痛快快大哭一场。可是他知道听命谷里肯定有眼睛在盯着他,硬将眼泪憋回去,喃喃自语:“师祖,你为何一定要我来跟着莫天悚受这份窝囊气,告诉我好不好?”他果然没有猜错,轻轻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来。空竹懒得回头,可也不想人看着他拜祭沙萱,顺势朝旁边一歪,坐在地上,改成对着程荣武的墓,又忍不住一阵咳嗽。
脚步声越来越近,袁叔永来到空竹身边坐下,递上一个药瓶,很不理解地问:“那么多苦大人都忍了,为何眼看快成功了,却又闹起别扭来?”
空竹变色道:“你都看见什么?”打开药瓶看看,认得是甘露丸,便倒出来吃一颗,又将药瓶还给袁叔永。
袁叔永不接:“大人留着吧,这地方大人无法运功自疗,一颗治伤是远远不够的。昨晚我们吃完晚饭,欧祥禺和沙拉买提都走了,孟恒却一直缠着我说话。
“老实说,孟恒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带了好几年的,我还真的很想他。自他离京,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看他如此粘人,我很高兴。但是三爷显然不高兴,于是我好几次示意孟恒可以离开了。但孟恒就是有说不完的话。
“谷总管大约是听得很不耐烦,自己跑出去。好容易孟恒终于告辞,三爷明显是心里很乱,早早地就上床了。阿熏不敢打扰三爷,告诉二爷,谷总管离开其实是去盯欧祥禺的梢。
“二爷非常不高兴,便追出去。没过一会儿,二爷和谷总管一起回来。他不仅没说谷总管一个字,还跑去三爷的房间,钻进三爷的热被窝。我多了一个心眼,看见谷总管根本就没睡觉,天黑以后又匆匆出去,一直到快天亮才回来,回来又和二爷说了许久。
“往常三爷总是醒得最早的人,可今天天都亮了,三爷还没有睡醒。孟恒又找了来,二爷居然叫八风和我都跟着孟恒去无痕泉钓鱼。我没兴趣钓鱼,又从孟恒嘴巴里得知,今天一大清早,光明使就带着人匆匆出去了。我更没心思钓鱼,总东张西望的,于是又看见大人大清早便一个人跑到库乐山来,被悬灵洞天的守卫拒绝。”
空竹多少有些诧异地问:“为何给我说得如此详细?你知不知道谷正中和桃子说了什么?”
袁叔永摇头:“我只看出谷总管内力未失。二爷显然不希望有人知道,我怕他察觉,不敢靠近去偷听。大人,你是知道悬灵洞天有守卫的吧?你也知道薛谷主和我姐夫都不喜欢大人在这里到处乱逛,对吗?那为何大人还要和二爷再来一次悬灵洞天?大人是不是故意要引薛谷主来找大人?薛谷主尔雅重情,素来不尚武力,为何会突然出手要打大人?”
空竹扭头看着墓碑,冷哼道:“小子,虽然我这次的确是败给你们三爷,然这不代表我就需要看他身边走狗的脸色!你愿意,就把你看见的都告诉你主子讨赏吧!”
袁叔永淡淡道:“大人知道我不会告诉三爷,才故意这样说。二爷和三爷永远都是最好的兄弟!既然二爷不愿让三爷知道,那么此事三爷知道就肯定不太好。刚才大人问我,为何对大人说得那么详细,答案很简单,一方面是我佩服大人,二一方面是我敬重二爷,三一方面是我爱戴三爷。我不想我所佩服、敬重和爱戴的人互相猜疑,将原本很简单的事情变得很复杂,最后谁也得不到什么!大人,二爷待任何人都是一片赤诚!待大人从来也是一片赤诚。大人能不能也以赤诚之心待他呢?大人有什么想法和要求,直接告诉二爷,难道二爷还不帮大人吗?何苦搞这些小动作呢?”
空竹愣愣地看着袁叔永,轻声问:“你说你佩服我?我现在这样,有什么值得你佩服的地方?”
袁叔永认认真真道:“早已经过去的事情,大人为何一定要耿耿于怀?凡是英雄,我都佩服。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大人都是英雄。”
空竹现在最需要的无疑就是别人的尊重,闻言又是一愣。
孟恒飞快地跑过来,叫道:“袁师叔,一眨眼你就不见了,原来是来了这里。你和他有什么好说的?你不喜欢钓鱼,我们去踢火毽吧!”
袁叔永不悦地道:“孟恒,你日后能有罗岛主一半的成就就很不错了,还敢看不起人吗?”
孟恒低声嘟囔:“我是比不上他,但他也比不上三表叔。”
空竹掩饰不住地神色一黯,扭头看着一边的坟茔。除了中间的大墓以外,旁边孟道勋和韵儿的合葬墓连同程荣武的孤坟同样是墓木拱矣!
袁叔永还想再和空竹说说,孟恒过来拉着袁叔永的手,哀求道:“走了,袁师叔,你不在,我好害怕。是不是你现在跟了三表叔,就再也不喜欢小孟恒了?”
袁叔永失笑,伸手在孟恒的头上比划,道:“看看,个子比我都高了,还是小孟恒吗?喂,这里是听命谷,你才是这里的主人,怕什么?”
孟恒迟疑片刻,小声道:“爹自己有事情走不开,一定要我来陪着你们,可是八风都是三表叔的人。我怕三表叔又发狂,再把听命谷毁了。袁师叔还像从前一样陪着我,好不好?”
袁叔永又心疼又怜惜,暗忖别看孟恒外表看着大,毕竟只有九岁,忙回头对空竹笑一笑:“这山上风大得很,大人身体不好,早些回去休息吧!”看着空竹又有些愣神,心里很是奇怪,但当着孟恒的面,又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跟着孟恒走了。
空竹愣神却是从孟恒身上想起当年的梅翩然。梅翩然刚到梅庄的时候,差不多就是此刻孟恒的年纪,表面看来已经是一个成年人,真实的年纪实际上比他还小好几岁,而那时候他一直将梅翩然当成依靠。这时候空竹才想明白,当年的梅翩然小小年纪背井离乡独自一人来到梅庄,师傅又不是真心待她,心里多半也是很凄惶的。种种迹象表明,梅翩然现在很可能又遇见危险,空竹忽然间很是挂念,有些后悔没向莫桃问问清楚。
山上的风是有些大,空竹的胸口又闷又疼,不断咳嗽,很是难受,看看周围已经没有一个人,起身缓缓朝山下走去。
好不容易回到盈香庐舍,差不多已经是中午。吃过午饭,空竹感觉越发没精神,难以支撑,只得去床上躺下。他实在是没看得起薛牧野,低估了薛牧野掌力的危害性。
薛牧野是忍无可忍才含愤出掌,自然没想到要控制掌力,而空竹刚刚才大病初愈,又内力尽失,伤得可是不轻。偏偏他还逞强,没要人帮忙,自己硬撑着从山上走下来,已经耗尽他的体力,这一躺下去可就昏沉沉再也起不来,胸口又难受得很,竟然也睡不着!
恍惚中听见有人来找石头,空竹也没精神睁眼看看,又觉得背心被人抵住,一股暖流从背心侵如,非常舒服,认得是天一功,只道又是莫桃在帮他疗伤,放心地将自己交出去,迷迷糊糊地终于睡过去。
醒来房间黑漆漆的,空竹很是凄苦,低低地咳嗽几声。
石头听见动静,拿着一只烛台进来放下,又转身出去。片刻后,石头再次进来,端来温热的燕窝粥和一个馕服侍空竹吃了,收拾碗筷,拿着烛台又打算出去。空竹忙道:“蜡烛留下。”石头便听话地留下烛台,只端着碗筷出去,就再没声息。
空竹又好笑又无奈,也不知道薛牧野从什么地方找来这样一个能听不能说的哑巴童儿?他刚刚睡醒,一点瞌睡也没有,下床来到箱子边打开,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一串念珠,又回到床上靠床头坐着慢慢地数,口中低诵的却是《道德经》。
窗子忽然被人推开,袁叔永穿窗而入,打量空竹一番,才道:“大人可是把我吓坏了!好点没有?”
空竹一愣,迷惑地问:“下午是你帮我疗伤的?你的内力也没失去?”
袁叔永淡淡道:“你们都忘记我和元亨的师傅曾经是谁。多年以前,当我们还在火焰山的时候,就曾经潜入过听命谷,完全失去内力怎么可以?”
空竹无比诧异地打量袁叔永,喃喃道:“原来你以前来过这里。你也吃过妖精的内丹?”
袁叔永摇头:“没有,是天一功的关系。这种神奇的内功既然是生活在听命谷里的水青凤尾的看家本领,就不仅仅只具有防毒疗伤的作用。只可惜我所保留的也仅仅只有三成。下午做得很不彻底,大人信得过我的话,让我再帮帮大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