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天中午,何家兴都没取到信。
每多一天没取到信,何家兴心里就多一份对父亲的埋怨,也多一丝胡思乱想。父亲怎么就不给我们写信呢?难道他不想我们?他在外面过得好不好?还是他也像幺舅舅那样,在外找到了漂亮的阿姨,所以就想没起要写信的事?……
母亲这几天倒没了当初盼父亲来信的那份兴奋劲了,雨停了,地里田里的活也就开始要忙起来了。油菜、小麦等着收割,后面陆续还有种包谷、栽秧子的农事。母亲全身心思都放在了农活上,像上紧了的发条,浑身上下都带着劲。
今天上学出门的时候,母亲甚至没有对何家兴再提及过取信的事,她只吩咐了何家兴下午放学要早点回家,好帮忙做一些家务。
母亲没有吩咐,自己还去不去取信呢?何家兴一上午脑子里都在琢磨这个事情,还得上数学课走神被老师点了名,幸好老师的问题何家兴回答对了,不然还得挨批评。
也许今天父亲的信就真的到了呢?那该多好!但要是还是没得又怎么办?这几天天天去天天没有,虽然眼镜子大伯和自己越来越熟悉,但没取到信,何家兴总觉得浑身上下不自在。
今中午还是再去看一次吧,要是今天还没有,就暂时不管了。何家兴思来想去,终于在上午最后一节课时拿定了注意,最后一节课是音乐课。班里的同学嫌音乐老师教课本上的歌太无聊,起哄让音乐委员教大家唱电视里流行的插曲。
何家兴刚才因为心事并没在意,这个时候他才发现音乐委员教大家唱的歌还真的比老师教的歌好听。
刀,是什么样的刀?金丝大环刀!
剑,是什么样的剑?闭月羞光剑!
招,是什么样的招?天地阴阳招!
人,是什么样的人?飞檐走壁的人!
……
音乐委员教的很认真,同学们也学得格外卖劲。只是音乐课后半段,个别男同学就开始捣起乱了,他们开始自创歌词唱了起来。
刀,是什么样的刀?生锈砍柴刀!
剑,是什么样的剑?坏蛋就最贱!
招,是什么样的招?背后使阴招!
人,是什么样的人?偷鸡摸狗的人!
……
刚开始其实只有几个捣蛋的男生这么胡编乱唱,但女生们不想一棵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她们开始调高嗓门,想用歌声掩盖住。结果适得其反,男生们见女生如此,他们也加大了嗓门,而且迅速统一了改编的歌词,开始和女生们对着唱。
班上乱成了一锅粥,男生们和女生们的声音开始此起彼伏,试图一决高下,各自阵营的声音是越来越大,教室都快掀翻了。所幸的是音乐老师并没出面阻止。
音乐老师是个上了年纪的男老师,他此时正坐在讲台上袖手旁观,脸上甚至不经意间还会露出一丝浅笑。
何家兴也卖力地加入了男生的阵营,惹得同桌伍丹丹用书敲打了他好几下。
自从聂强和刘菲打架之后,班上的男女生之间似乎总有一些隔膜,难得全班同学今天这么愉快的玩闹着。
就让那些消极的东西在歌声里都灰飞烟灭吧!
古语常说好事成双!
何家兴今天算是见识到了这句话的魅力,它描述一个事情怎么就这么正确。
上午最后一节课全班同学才开心地疯闹了一场。结果没想到中午放学的时候,覃老师急匆匆地跑到教室又宣布了另外一件好事,她打算中午有空的时候带大家去街边的后山上放风筝去。
全班顿时炸了锅。中午要回家吃饭的同学赶紧一溜烟跑回了家,匆匆吃了饭,又一溜烟跑回了教室。
杨涛来得最早,他回家吃了饭又到教室的时候,何家兴他们这些中午蒸饭吃的同学还正在吃饭。杨涛前脚刚到,王渝也后脚跟了进来。王渝手里还拿着一只大风筝。
杨涛、王渝两个人开始在教室里大声嚷嚷,不停地催促着吃饭的同学们,“吃快一点,放风筝去了!”。
杨涛更可恼,他抢过那些吃得慢的同学的饭盒,一把盖好盖子,迅速地把饭盒放进书包里,然后冲着那个同学敬一个礼,最后还特别殷勤对人家说道:
“亲爱的同学,由于你吃的太慢了,耽误了大家放风筝的时间。建议你下次就餐,本次服务到此结束!”
不知道是不是杨涛和王渝的催促起了作用,还是大家本来就都想着早点去放风筝。今天中午,大家吃饭的速度都很快,有些人饭盒里的饭还没吃完也喊着吃饱了。
何家兴也吃完了饭,还没等他去洗饭盒。王渝拉着他就走出了教室,“何家兴,走!我们先去放风筝那里!”
王渝这么一说,立马得到了周围几个同学的附和,大家都陆续出了教室。
何家兴本还想着中午抽空再去一趟邮局,但现在看来似乎没有时间去了!
不去也好!要是今天去又扑了空,取不到信!反而耽误了放风筝的时间,岂不是竹蓝子挑水两头空。
何家兴有了这种念头,加之心里在取信与放风筝两者之间早就偏向了后者,所以王渝他们一鼓动,何家兴当然就不由自主地跟着去了后山。
后山和学校就一条街的距离。何家兴他们现在的学校其实和以前村小一样,都修在了山脚下,只不过现在的学校与山之间,多了一条街道。
山上的地里大都种有庄稼,何家兴他们找了好一会儿才在背着学校的山那边找到一处空地,大概就一个教室那么大,长满了些叫不出名的绿色的杂草,其中又点缀了零星的无名的各色的野花,空地下面还有一长长的斜坡,坡上清一色的松柏,时值春夏之交,松柏长势青翠。
王渝吆喝着几个同学开始放起风筝来。王渝的风筝是一个买的风筝,做工精细,是一个大大的老鹰图形。
何家兴还是第一次放这种厂子里做的风筝。以前放的风筝,都是何家兴他们削了薄薄的竹片,再用浆糊粘上报纸,接上大人们纳鞋底的线,风筝就算大功告成。即使简陋,几个小伙伴也可以尽情地玩耍一番。
王渝偷偷告诉何家兴,这个风筝是今天中午放学时让他妈买的,十块钱!王渝说刚开始他妈嫌贵不肯给他买,他就以不吃中午饭要挟,诡计总算得逞!
王渝告诉何家兴这些的时候,略显得意。他说每次和母亲起争执,他千方百计后总能笑到最后。
何家兴没理会王渝,但心里却忍不住嘀咕,那是因为你王渝有一个好母亲,要是换作我幺婶来试一试,这样依着性子胡搅蛮缠,那就只有吃不了兜着走!
一群人在那儿鼓捣了好一会儿,风筝还是没上天。有人开始嘲笑王渝是不是买到假货了,做得这么好的一个风筝,结果还没平时自己手工做的风筝好放!
风筝上不了天,让王渝也失去了刚才的得意。好在这个时候覃老师带着班上其他同学们上了山,何家兴他们一下子全围了过去,没有谁再去讨论王渝的风筝。
班上的同学们都已悉数到场,谁也不想错过这个开心时刻。覃老师今天穿了一件粉色的薄毛衣,一头长发今天没有像往常一样扎成马尾,而是任由它们散披在肩上,都快到腰间了。
更让何家兴惊讶地是,一向很严肃、似乎处处和同学们针锋相对的数学老师周老师,也和大家一同上来了,他手里还提着一支大大的风筝。
周老师的这支风筝是手工做的,大大的一个菱形加两条长尾巴,虽然同样用的是报纸,但报纸却全部被重新染了色,勾勒出一朵花的图案,比平常何家兴他们手工做的风筝要漂亮得多!
何家兴从刘虎那里得知,这支风筝可是周老师亲手做的送给他女儿的礼物。今天得知班里要放风筝,周老师亲自向他女儿借了风筝出来用。
班里现在一共有三支风筝,王渝一支,周老师一支,胡雪有一支。三支风筝,人群也就不自主的分成了三个阵营。女生们跟着覃老师放胡雪的风筝,大部分男生们则跟着周老师耍,王渝这边的人最少,只有杨涛聂强他们几个平时比较调皮的男生。但要论声势,王渝他们这一边却更胜一筹,他们随着风筝的起起落落,肆意地呼喊着,奔跑着!
何家兴本来是想跟覃老师一组的,但看见那边没几个男生,又不好意思过去,但他也不想去周老师那边,所以王渝一招呼,何家兴就仍然与王渝他们一起放风筝。
王渝牵着风筝线在空地上又来回跑了好几趟,风筝还是没飞起来。
“不放了,太累了!”王渝将风筝扔到了地上,气呼呼地喘着气。
何家兴杨涛们一听王渝不放了,眼睛一下子发了光,刚才无论何家兴和杨涛他们怎么哀求,王渝就是抓住风筝线不放手。这下可好,正好逮着机会一试身手,
石头剪刀布后,一行人决定了放风筝的顺序。何家兴满脸通红,心里激动中带点紧张,没想到自己在石头剪刀布的游戏中胜出,排在了第一位,不过何家兴害怕自己也放不起风筝,那就白白浪费了好机会。
为了更好的起飞,何家兴让杨涛提着风筝去了空地上面的地埂上,这样风筝起飞高度就有了。何家兴提紧了手里的线,憋了一口气,然后大声喊了一声“放”!杨涛闻声松手。何家兴拽着线在空地上跑了起来,杨涛几个人也跟在何家兴屁股后面一边跑一边嚷:
“跑快一点!”
“放线!放线!”
“莫放,掉下来了!”
……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何家兴还是只有眼睁睁地看着风筝摇摇晃晃在天上打了几圈后,不争气地落了下来。何家兴一脸懊恼,垂头丧气地坐在了草地上,杨涛则满心欢喜,因为该轮到他放风筝了。
杨涛叫上排在他后面的聂强,也学着何家兴刚才那样,让聂强提着风筝站到了高处,新一轮放风筝又在一群人的大声尖叫中开始。
那边周老师已经将风筝送上了天,围在他周围的男生们发出了一阵喝彩,部分女生也围了过去,连王渝也跟了过去,嚷着要周老师将风筝让给他放。
王渝这一边,现在就只剩下了何家兴和杨涛、聂强,三个人还鼓着劲,誓要把风筝送上天,可惜风筝今天似乎与他们几个有仇,偏要与他们做对。何家兴他们越想着将风筝早点放起来,风筝却落地得越快。
覃老师也将风筝放了起来,她手提着风筝线,又在空地上小跑了几圈,边跑边笑,一头长发也随之飞舞。
人群开始一涌而上跑向了覃老师身边,何家兴这次也没忍住,丢下杨涛和聂强跑去看覃老师放风筝了。
今天的天气也许并不是最适合放风筝的天气,毕竟春夏之交,中午的阳光晒在人身上,让人有了一丝热意。覃老师可能是刚才跑了几圈的缘故,双脸绯红,额头上还有几棵汗珠。覃老师却丝毫没在意,仍不时提着风筝线跑几步,等觉得风筝放得够高时才停下,然后让身边的同学轮流拎着线,这样每个人都可以尝试一下亲手放风筝的滋味。
周老师也将手中的风筝交给了同学们,他自己又亲自动手,帮着杨涛他们将王渝的风筝慢慢地放上了天。没想到周老师放风筝这么厉害,杨涛吵着要做周老师的徒弟。最无赖的是王渝,他见自己的风筝上了天,又吵着他要亲手放不可。杨涛他们当然不干。几个人拌起嘴来,奇怪的是今天没人去理会他们,就连他们自己,争论到最后,都开心地笑了起来。
全班人在空地上放了一阵子风筝,先放了风筝的同学开始在草地里耍起其他游戏来,几个女生在耍老鹰捉小鸡,非要覃老师参加不可。男生们跑到空地边的山坡上,将长满了青草的长斜坡作了滑梯,开始一个一个地往下滑,完全顾不上各自屁股上全沾了泥。
覃老师破天荒地让大家多耍了一节课才回教室。同学们简直高兴疯了,何家兴也觉得,此时此刻,世界上可能再也没有像覃老师、周老师这么好的老师了!
回教室的路上,有人采了几野花送给了覃老师。覃老师顺手戴在了头上,然后笑着问大家好不好看?
在何家兴眼里,覃老师笑起来的时候,和院子里公认最漂亮的燕子姐姐一样,不光是好看,更让人觉得心里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