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周末算是被彻底废了,除了绵绵不休的雨,就是院子里大人们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他们聚在一起时神神秘秘、分开时又鬼鬼祟祟。
何家兴觉得这一切都很烦。大人们的嘴里漏了风,何家兴知道院子里的七大姑八大婶们虽然都义无反顾地站在了幺舅娘这一边,但却分成了两派。一派主张幺舅娘与幺舅舅立马撕破脸,独自一个人离家出走,让幺舅舅得到应有的惩罚;一派却不赞成这种做法,说这样王建波不就没人管了吗?他们提议幺舅娘先稳住阵脚,一边照顾王建波一边进行反击,要打持久战。等到王建勇回来,他那么大了懂事了,你就有帮手了,胜算更大。
何家兴还不知道幺舅娘选得那种办法。何家兴只是偶尔也会看见幺舅娘夹杂在三三两两的人群中,但大多数时候幺舅娘都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无声留着眼泪。
何家兴这两天很想和王建波耍一耍。可惜何家兴没勇气去找他,王建波也一反常态地没出来耍。何家兴记得还在读二年级的时候,学校里组织看电影,老张老师带着何家兴他们从村小出发,去乡上的电影院看了一场叫《世上只有妈妈好》的电影。去得路上全班人因为要看电影兴高采烈高兴得不得了,结果看完电影回来的路上大家都还忍不住想继续接着哭。尤其是几个母亲在外打工的同学,哭得比电影里还厉害。
何家兴当然不希望王建波也成了电影里的角色。
淅淅沥沥的雨总算在这个周末的傍晚时分有了停下的迹象,西边的太阳在落山前终于露出了光芒,将周围的原本看起来要下雨的乌云染成了绚烂多姿的晚霞。
幺舅娘最终还是选择了和王建波在一起,选择了等幺舅舅回心转意的那一天。所以那位漂亮的阿姨在王建波家呆了一晚上后第二天就离开了。
母亲坚决要何家兴第二天上学的时候一定要穿上她那双补丁的长筒雨鞋,哪怕明天不下雨了。母亲说即使明天不下雨了路还是滑,再摔一跤怎么办?
母亲还给何家兴下了一个任务,明天读书时,趁中午吃了饭没事的时候去邮局看一看。
“都出门这么久了,你那个木头脑壳的幺叔,都还不写封信回来?兴娃子,你明天一定要去看一看,有不有我们家的信!”
第二天一早,何家兴心不甘情不愿地穿着母亲的长筒水鞋上了路。为了不被别人发现鞋子的补丁,何家兴故意将补丁处沾满了泥水。
刘虎虽然一眼看出了何家兴今天穿的是长筒雨鞋,但也没注意到补丁。他甚至叹了一口气,“何家兴,你有长筒雨鞋你不穿。要是早穿,星期五那天也不会摔跤了嘛!”
刘虎这么一说,大家一路上又嘲笑起何家兴来,聂强甚至还摸着屁股学起何家兴那天的狼狈样子来,逗得连何家兴都差点想笑。
何家兴没空理会刘虎他们,只是一路上跟刘虎他们说过几次,千万不要将摔跤的事拿到班上见人就说,不然朋友都没得做。
但坏消息似乎都长着翅膀,传播得格外快。不到一上午的时间,班里的同学似乎都知道何家兴在上周五回家的路上摔了一个四脚朝天。
杨涛和王渝甚至在下课的时候专门跑到何家兴背后,趁着不注意摸一把何家兴的屁股,然后得意地问一声,何家兴,你屁股还疼不疼?
不知道是哪个大嘴巴走漏了风声。好在何家兴并打算深究这件事,何家兴知道同学之间这种带着善意的嘲笑的热情顶多也就能维持一上午。班里一旦有另一件新鲜事发生,何家兴摔跤这件事就算不上什么新闻了,不值一提。
另一个让何家兴对杨涛他们的嘲笑不以为然的原因就是何家兴中午要去邮局取信。何家兴对信不陌生,大娘有一个妹妹远嫁到外省,经常会写信回来。大娘大爷认不了几个字,有时候大哥二哥兵哥他们都不在,大娘就会让何家兴帮她读信,然后在接着帮她回信。回信的时候,大娘说一句,何家兴写一句。可有的时候,大娘老爱用本地话表达意思,有些方言何家兴也拿不准该怎么写,常急得何家兴抠脑壳。大娘这时总会笑,你看我这个没过读书的人,还把院子里将来的状元给难住啦?
何家兴虽然读过信也回过信,但还从来没亲自去邮局取过信。他本打算喊刘虎或者其他谁陪他一起去一趟邮局的,可想了想之后,还是决定一个人独自去比较好。
吃了午饭,何家兴一个人出了校门,径直向邮局走去。邮局就在街上老电影院的旁边,今天不逢场,中午的街上冷冷清清,没几个人。
邮局里也很冷清,只有一个戴眼镜的大伯正在清理报纸。
“伯伯,我想取信!该怎么办?”这是何家兴第一次来邮局取信,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硬着头皮给大伯打起招呼来。
何家兴不太擅长给和陌生人说话。记得母亲第一次让他独自一人上街买东西时,他鹰是在一个杂货店老板面前憋了半天,才吐出来“老板,我买一包盐巴”这几个字。
母亲说他胆子小。但何家兴就是不承认,刘虎他们爬不上的树、不敢爬的树,他何家兴就敢爬也爬得上!要是胆子小,那么高的树怎么敢爬呢。
无奈的是和陌生人打交道时,何家兴就偏偏少了爬树时的那股子勇气,变得畏畏缩缩了,就像现在这样,何家兴刚向眼镜子大伯问完话,脸就变得烫呼呼的。何家兴知道他自己的脸,此时肯定全红了。
“取信啊?你几大队的?”眼镜子大伯瞄了一眼何家兴,才懒洋洋的回了话。
“二大队的!”何家兴忙着回答,但见大伯没什么反应,又急忙补充了一句,“二大队九社的!”
大队就是村的意思,何家兴他们家住华兴村,按全乡村的顺序排下来就是华兴村。
眼镜子大伯也不再说话,他拿起一串钥匙,走到了屋的一角,打开了墙角边的一个大柜子。何家兴看见发柜子里又分了许多小盒子,眼镜子大伯打开了其中一个盒子,将装在里面的信全拿了出来,然后走向何家兴。
“叫什么名字呢?”
“何家兴!”
眼镜子大伯看了一遍手中的信,摇了摇头。何家兴正满心欢喜的等着父亲的信,却见眼镜子大伯摇了头,心里一下子失望至极,看来眼镜子大伯没找到父亲写的信。
“叫什么名字呢?”眼镜子大伯突然又问了何家兴一句。
“何家兴啊!”何家兴不知道眼镜子大伯为什么又问一次,只好又回答了一遍。
“娃儿,你弄错了!”眼镜子大伯用手将鼻梁上的眼睛往上挪了挪,然后突然莫名地笑了起来。
何家兴一头雾水,弄错了,不可能啊!
“我的名字就叫何家兴啊!”何家兴又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这一次,何家兴说得很慢,慢得都有点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叫何家兴了!
眼镜子大伯笑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你要来取哪个给你写的信嘛?”
“我父亲!”
“那你想一下你父亲写信回来,信封上的收信人是落你的名字啦,还是你妈的名字啦?”
原来如此,何家兴恍然大悟!
何家兴赶快将母亲的名字报给了眼镜子大伯,希望眼镜子大伯这次能从他手中的一沓信中找出写了自己母亲名字的信来!
眼镜子大伯又一次翻看了他手中的信件,不过结果还是一样,他还是冲着何家兴摇了摇头。
“还是没有吗?”何家兴忍不住问了话。何家兴似乎有点不相信眼镜子大伯,他戴了眼睛,会不会看不清楚。
“没得勒!”眼镜子大伯边说边将他手中的递给何家兴,“不信,你再仔细找找?”
何家兴接过信,本想说声谢谢的,但又没说出口。此时何家兴的心思全在手上的这一沓信上。他把每一封信的信封都认真看了一遍,看的时候心里还侥幸地希望眼镜子大伯刚才肯定是看错了或者看漏了,怎么会没有呢?但当所有的信从何家兴左手全部换到右手的时候,何家兴心里的最后那一点希望也就全变成了失望。
何家兴又看了一遍,再次确认后,才将手中的信还给了眼镜子大伯。
“没有吧!”眼镜子大伯接过信,重新整理了一遍,然后转身又去到大柜子边,将那些信小心翼翼地重新放进木抽屉里,又上了锁。眼镜子大伯的这一系列动作连贯而轻柔,一气呵成。
何家兴刚才心里本来安慰自己父亲肯定是给家里写了信的,只不过让这些邮递员半路弄掉了。但他看见眼镜子大伯保管信的过程后,又后悔起自己的胡思乱想来。
“娃儿勒,明天再来看看吧,说不定你父亲的信就到了!”眼镜子大伯冲何家兴说完这句话,就又自顾着理他的报纸去了。
“谢谢!”
何家兴的一声谢谢,声音小得不能再小。也许眼镜子大伯压根就没听清,不然他怎么会头也不抬地继续理他的报纸。也亏他没抬头,不然他准会发现何家兴这个时候那一副想哭又没哭出来的囧样。
幸好今天没喊刘虎或者其他人来陪自己一起来取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