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里,何家兴和何家萍没事的时候,总喜欢掰着指头数,到底还有多少天才过年。
今天还在腊月十五,离拿通知书那天才过了三天。但何家兴却觉得这三天很漫长。
何家兴的这种漫长,不像妹妹何家萍一样单纯的只是期盼过年能早点到来,他的漫长等待里,还夹杂着另一种期许和焦虑,让他几乎寝食难安。压在床下的故事书,何家兴还没拿出来看过一个字,这让他心里发痒,浑身难受。
白天始终有个妹妹在身边,何家兴不敢冒险,万一妹妹告密了怎么办?
晚上本来有一个好机会,那就是父亲母亲妹妹近段时间每天晚上都会去大娘家看电视,最近在放什么《雪山飞狐》,他们都很痴迷。何家兴其实也很想去看,但父亲说你是近视眼不准看电视,何家兴就只好留在家里耍。这一段时间就是看故事书的最好时间,但偏偏连续三天晚上都停了电。
每年过年前,总会时不时就停电。何家萍看不成电视很生气,说又错过好几集了。父亲和母亲倒没有什么抱怨,说这是发电厂要把电留到过年用勒。
过年是大事,看不成电视是小事。
要是以前,停电了何家兴反而更高兴,毕竟一家人就可以在家里耍。但现在,何家兴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希望晚上不要再停电。
何家兴也想过等大家都睡觉了就偷偷摸摸起来看,但自己的房间和父亲他们的房间就只隔一间堂屋,一不小心,就会被他们发现,何家兴不敢冒这个险。
日子来到腊月十七,何家兴除了做作业干家务,每天必做的一件事就是找点时间偷偷地将藏在床下的故事书换一个地方藏起来。何家兴心里不踏实,总担心会被发现。
今天何家兴把书藏在了书包里,兵行险招,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放假了,父亲母亲谁会去留心何家兴的书包。
院子里的王建武、王建勇哥哥今天回来了,何家兴下午带着妹妹和他们耍了一下午。
王建武、王建勇两个哥哥,都是上半年才初中毕业,王建武哥哥去读了一个职高,王建勇哥哥去了一个武校学武术。父亲私下里曾对何家兴说过,他们两个都不是正儿八经考起的,你要是初中毕业考不起中师或中专,我才没得那么多钱送你去读这些空书勒!
可何家兴却不相信什么空书不空书。至少两个哥哥口若悬河的跟何家兴讲一下午外面的世界,何家兴是听得津津有味。
王建勇哥哥特意给大家展示了他练武半年练出了的一身肌肉,还表演了连环腿、手劈瓦片。他还说他要在他家院子里吊一个沙袋。有空的时候大家都可以去打上几拳,要是真的感兴趣,他也可以教大家他学到的武功。
一群孩子一下午就跟着王建勇哥哥“哼哼哈哈”了一下午,小龙和王建波学得最为卖劲。何家兴就没那么认真了,他一直在等小凤,可小凤一直没来。小龙说他姐要赶在过年前把所有寒假作业都做完。何家兴叹了一口气,放寒假这些天了,他还没去找小凤耍过呢。不过大家似乎都没有因为缺少小凤一个人而觉得扫了兴致,小凤本来就不常参加院子里这种活动。何家兴决定跟着王建勇哥哥练几天武术,要是也能学会那招“鲤鱼打挺”,说不定林先荣杨涛王渝他们会更佩服他。
何家兴两兄妹耍了整整一下午,等母亲喊回家吃夜饭时才意犹未尽地回了家。
“好耍得很哦!面都糊了还不回来!”母亲一边说一边阻止爬上桌子的何家兴两兄妹,“你们去跟我把手洗了,去耙灰了哦,那么脏!”
父亲今天的脸色不太好,直到吃完饭才开口说了话:“兴娃子,有事给你说!”
何家兴见父亲脸色不对,心里不由一沉,父亲有什么事要和自己说,难道他们发现自己藏的那些故事书啦?何家兴是越想越害怕,干脆低了头。
“这个事情就是有点委屈你,看你答不答应?”父亲又沉默了一阵,才缓缓说道。
什么事?还委屈?那肯定就不是发现书的事了。何家兴一下子轻松起来,但对父亲说的委屈,还是一头雾水。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父亲。
“是这样的。过年了,贼娃子也猖狂起来。今天我赶场就听见有地方有人掉了牛。我和你幺婶商量了哈,决定让你去守一段时间牛,就是要去睡猪圈的阁楼上。”
原来如此。何家兴暗自出了一口气。在何家兴的记忆力,每年过年前的这段时间里小偷都很猖獗,用母亲的话就是贼娃子也要挣过年前。每年这段时间,总会听见附近有人家遭贼的,院子里李表叔家在前年就被偷过几只大公鸡,最让人何家兴影响深刻的是彭兰他们院子里就有一户人家在前几年掉过牛,一头大牛,让当时的女主人哭得撕心裂肺,悲天恸地。单凭这一点,何家兴认为守牛也应该是家里的一件大事。
“其他倒没什么,就是有点臭。”见何家兴没说话,父亲又开了口,“当然,如果你不愿意,也没来头。可能确实有点臭。”
“愿意啊。今晚上就可以去睡。”
何家兴刚才没一口答应,是因为脑瓜子还在飞速想着事情。家里的房子是一个横折样式的直角形,直角的转弯处是两间小房间,靠里的一间是妹妹的卧室,另一间是厨房。厨房一边连着父亲的房间一边连着猪圈,父亲他们的房间和厨房是联通的,但厨房却没有和猪圈联通,猪圈应该算是单独的一间房。
猪圈有一扇单独的门,将这扇门关上,自己在里面干什么谁都发现不了。这样晚上不就可以看故事书了么。
“没得事。愿意去!”何家兴想到这里,又重复了一遍。他甚至故意压低了一点声音,怕父亲听出他心里的那股高兴劲。
“那个有啥臭的嘛!我们小时候不是都睡过!”母亲在一旁插了话,似乎觉得刚才父亲的征求意见显得多此一举。
说搬就搬。父亲搭了梯子,在阁楼靠墙一边铺了木板,在上面垫了稻草,母亲将被褥搬了上去。
父亲最后又用一尺来高的木板将不靠墙的新床边缘隔了起来,说有个东西挡着,就不怕何家兴晚上睡觉乱翻滚下床。母亲又让父亲放了一个不常用的箱子在床边,停电的话煤油灯就可以放上边。
一切似乎都安排妥当,母亲又特意洒了点香水在床上。
何家兴并没觉得有好臭,父亲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给猪圈来了一个大扫除,将猪圈清洗了一次,牛粪啊、鸡粪啊什么的全都清除了,有些地方还洒了一层柴火灰。
看来他们是早有预谋。但此时正得意的何家兴看着忙碌的父母忍不住暗自笑了出来。
何家兴趁无人注意的时候偷偷将书包里的故事书拿了出来,藏到了新床下面的稻草里。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何家兴此时此刻只想着可以快点关上门,但一向话少的父亲反而唠叨起来,一个劲地叮嘱何家兴晚上要关好门,听到有什么响动记得大声喊他们,万一有贼就大声呼救。
父亲还特意让何家兴演示了一遍怎么关门,等看到何家兴按他的要求关上门且门后挂上了一个铁桶后,父亲才稍感放心。
“兴娃子,洗了脚你就可以睡觉了。”父亲又看了一眼何家兴,才出了门。
何家兴关了门,从梯子上爬上了床。睡在猪圈的阁楼上,这不是何家兴的第一次。记得小时候去外婆家,由于房间和床都有限,外婆、大姨、小姨还有自己的母亲,晚上都会睡在猪圈的阁楼上,外公常喊何家兴去和他睡床,但何家兴偏不干,偏要去挤在那个大大的阁楼上和外婆她们并肩睡成一排。母亲说她和大姨小姨小时候都睡在这上面的,晚上热闹得很。
只是何家兴家的阁楼没外婆家的阁楼好。外婆家的阁楼不仅是在墙的中间穿几根木梁子,还早就钉了一层柏树木板,上面还配了柜子,外婆就常常从那个柜子变出许多何家兴爱吃的零食出来。还专门做了木楼梯上阁楼,小的时候,何家兴总喜欢和大姨的女儿在那里爬上爬下。后来舅舅新修了房子,房间变多了,现在去外婆家,是不会再去睡那个阁楼了。
何家兴家这个阁楼就简单的多,父亲母亲在修这个阁楼时,压根就没想过要在上面住人,只用了一些木梁子搭了阁楼的雏形,木板那些什么都没用,只是为了方便他们放一些柴草或不常用的农具。
所以尽管父亲用木板搭了床,又铺了一层厚厚的稻草,母亲又在上面铺了席子,加上了棉絮垫子,但何家兴觉得,躺在上面,远没有躺在外婆家的阁楼上舒服。
但何家兴现在却和小时候能睡上外婆的阁楼一样高兴,他从床下拿出了书,把十一本故事书一字形排在床上,想着今晚到底该先看哪一本好?
何家兴现在看起故事书来可以说是无所顾忌,高兴处,会惬意地笑出声,甚至会在床上翻两个滚;悲伤时,会紧锁眉头,哪怕流一通眼泪也无妨。这是一个真正属于他自己的空间。
这个房间里,母亲辛苦喂了一年的四只大猪,有一只变成了挂在她房间里的那一块一块香喷喷的腊肉,有三只在前几天买了钱。现在只剩下四只新买的小猪仔在哼呀哼呀的打着呼噜,一群关在墙角的鸡鸭偶尔扑腾一下翅膀,换一个睡觉姿势,然后就是那头需要何家兴重点照顾的黄牛,刚开始还站在那里不停嚼着草,但现在也卧地休息了。
这晚,何家兴看书直到鸡打鸣的时候才有了睡意。
就这样,何家兴觉得他的寒假算是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