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
空荡荡的街上只有一人,脚步踉跄,晃晃悠悠地从月光下走过去。突然他猛的一回头,脚步也随之停了下来。
“谁!”
没有人。
月光清冷而明亮,把整条街照得通透。实际上,这个时辰连看家护院的狗都睡了,四下静寂非常,半点异常也没有。
这人倒不是个惯常喝得烂醉的酒鬼,只因为听说结义兄弟要成婚了,心里实在畅快,一时没忍住多饮了几杯,稍不留神时间就入了深夜。说起来,他还是个身手不差的侠士,东南沿海这块,小有名气的“摘鹰手”就是这位。
就像绰号一样,摘鹰手是不用兵器的,或者也可以说他的兵器就是一双手。
有人都觉得,如果要从身边把飞过的猎鹰摘下,那么出手的速度一定要快。也有人觉得,手快或许重要可是比不上眼快重要,看都看不见,又怎么能摘鹰呢。
其实他们都猜错了,真正想摘下一只低空飞过的鹰,手和眼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其实是直觉。那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没有人告诉你,可就是在心里有个声音,鹰要来,他要从你的左边飞过。然后你顺着心中的声音,探手在身边一抓,等回过神来,手中已经抓着一只兀自挣扎不休的雄鹰了。
正如此时,虽然什么也看不到,可是摘鹰手心中就是有个声音,在提醒他——“你已经危险的家伙被盯上!”
摘鹰手瞪圆双眼竖直耳朵,他停在那里,很久很久。
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错觉?唉,可能我真的是喝太多酒了,酒啊酒,你还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啊。”摘鹰手抓抓头发又转了回去。
夜已经深了,有些睏了,得早点回到住处才行。
没走几步,突然背后响起“哐啷”的器物倒地声,摘鹰手的心立刻攥紧,他什么也不想,就地往前一扑,整个人趴伏在地上。
夜风吹过,几丝断发轻飘飘落在摘鹰手的脸边。
果然有人!刚才如果不是躲得快,断掉的就不是头发,而是他摘鹰手的那颗脑袋了!
虽然躲过一击,摘鹰却不敢卸下警惕。他腰身发力,整个人从地上弹了起来,双手在路边小店的旗幌上一抓,借力到了空中。仓促间,摘鹰手瞥见了一抹清冷的亮光,从他的腿边掠过。
那是什么东西?刀?还是剑?或者是别的什么利器?
心里想着,渐渐有一股子火辣辣的疼痛从下往上而来。摘鹰手低头一看,顿时悚然——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腿已经断了!
膝盖以下,小腿全部断去!
腿没了当然很可怕,但还有比这更可怕的事。比如,那个害得摘鹰手失去双腿的人。没错,那是个人。月光下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一个人斜握着一柄不知是刀还是剑的兵器,就站在摘鹰手前方不远的地面上。
薄薄的云飘过,将空中那轮明晃晃的月亮一点点遮住。
瞧着漆黑的人影越走越近,摘鹰手心中慌了。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没有腿,就只能这么靠一双手挂在空中,不能落地,就这么腊肉一样任凭行凶者宰割!
心中的恐惧蒙蔽了指掌间的感觉。摘鹰手完全没有发现,他头顶的旗幌因为承受了太多的重量,这会儿早就开裂,而且裂口越来越大。照这样,他迟早是要扯破旗幌掉下去的。在此之前,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风又起,月亮终于完全躲进了云层里面。
“别……别过来……啊啊啊啊——!!”
手握奇型兵器的凶手低低地怪笑一声,随即突然向前,半空中寒芒划过,徒留响彻夜间小镇的凄惨叫声。
——
日上三竿,小镇上仅有的茶馆里,袁东宇双脚搭在桌边,身子全部压在椅背上一靠一靠,简直不能更悠哉了。
桌子对面有一人,脚蹬快靴腰缠皂带双手环抱着直刀,冷冷地站在那里。
袁东宇晃晃手中的茶壶,然后随后往桌上一扔,抬起头扬声喊道:“小二,续水。”
“好嘞,客官稍候,马上来。”
没有茶水,干巴巴的点心也变得难以下咽,而且说实话,这块南瓜酥太甜了,甚至有些腻口。
桌子对面的人冷眼旁观多时,然后开口道:“你还要吃多久。”
袁东宇捏了捏手里的纸袋。
“还有这么多,不吃掉就只能放坏扔了,毕竟都是女儿的心意,不好浪费,所以我也没办法啊。只能麻烦你等我吃完了,公正严明的贺大巡捕。”
贺大巡捕,也就是贺鸣,一位正正经经的四等巡捕。
至于四等巡捕是多大的官……不好说,毕竟朝廷的品级里最低的就是九品,而四等巡捕比九品低,然而又确确实实是官,还是能拿禄米俸银,直属京城巡卫司的官。总的来说,这是种比百姓稍微厉害一点的人,虽然其实很多百姓都不拿他们当作官看。
“哼,别耍花样!”贺鸣冷哼一声道。
“是是是,一会儿就好。等我吃完,贺大巡捕问什么我就答什么,您看成不?”袁东宇一边从小二手里接过新的茶水,一边漫不经心地说。
贺鸣:“最好是这样!”
这边袁东宇跟贺鸣僵持着,周围的茶客们见怪不怪,该干啥就干啥,自顾自说着最近的市井传闻。
“你听说了吗,广元钱庄的林少东家疯了。”
“嘁,你那都几个月前的事了吧,早不稀奇了。我有位混江湖的朋友告诉我,袁东宇来咱们这儿了。还能是谁,那个鼎鼎有名的杀手,青丝白发袁东宇呗。”
“乱讲,那是何等人物,会来咱们这小地方?”
“昨晚镇里又死人了,就在镇北老杨家油铺门前。那死状,嘶,真叫一个惨,肠子稀里哗啦流得满地都是。”
“我知道,我知道,死了的还是摘鹰手,也不知是谁杀的。”
“青丝白发一来,咱们这儿就死人,哪儿有这么巧的事,我看人就是他杀的。”
……
茶楼里人多,说什么的都有,袁东宇走南闯北早就习惯了。不过这里边也有他在意的,比如那条“广元钱庄少东家疯了”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