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又有人进来。
怎么说呢。
这人勾着腰,臂膀微缩,一双眼睛乌溜溜乱转,脚步杂乱轻浮。只要稍微有些眼力劲,就绝对不会把他错认成高手。
这样的人,也能闯过擂台?
张宏达有些疑惑,与魏良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两位……两位前辈……啊,不不不,兄台……两位兄台好啊。小弟金鲤,翼州翡翠谷弟子,得见两位兄台,实在幸会幸会。”
金鲤顶着尴尬地气氛,干笑着打招呼。
翡翠谷是翼州的一个小门派,鼎盛时期,谷中也才只有六七人,兼且这门派向来只有女弟子,安安分分,无心争名夺势,所以知道的人实在不多。
这名叫金鲤的年轻男子,自称出身翡翠谷,十有八九是假的。
魏良、张宏达二人听到后,自重身份,只当是个小瘪三信口扯了谎,不拆穿不计较,宽宏大量地视而不见。
“咳,嗯,行了。找个位子坐好,伶人就要出来了,安心观舞。”
张宏达故作威严地说。
位置远一点的魏良也点点头,算是给了个回应。
戌正未到,魏良、张宏达沉得住性子,品尝着桌上盘中应时的果子,悠哉悠哉。只有眼角不经意间抖动的皱纹,映照出他们内心的不悦。
也不知那位金鲤是怎么回事,这天才刚暗下来没多久,就坐在椅子里呵欠连连。
若只是打呵欠也就算了,这人还三五不时地咂咂嘴,细细杂杂地琐碎声音就一直没断过,惹的人甚是心烦意乱。
张宏达的耐心一点点在消磨着,终于忍无可忍。他重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跟着人就站了起来,眼睛微眯,些许危险的光芒渗透出来,照得人胆寒心惊。
魏良远远地靠在椅背上假寐,似是对周遭剑拔弩张的气氛毫无察觉。
场面眼看着就要打起来。
突然,铮铮铮,三声琴弦拨动的声响划破凝重——乐声起,伶人将出,今晚的舞要开始了!
似是乡间小路上的哼唱,低低的远远的,听不太真切。
箫声起,呜呜咽咽,如风。又有清笛相合,仿佛鸟鸣啾啾。还没有看到人,只听乐声,就能想象年轻女子踩着轻快灵动的步子,从晨雾中摇摇而来。
座下三人恍恍惚惚抬起头。
舞台上薄纱轻幔飘摇处,竟真的有女子出现!
这女子的样子看不真切,仿佛还在遥远的晨雾中,只是腰身扭转,脚步跳跃,转臂侧身扭腰扶手间,灵动可爱已然刻入人心。
张宏达双眼之中再无它物,他已经痴迷了。
魏良捏紧五指,手心里的果子早成了烂泥,汁水滑过指缝沿着手臂滴落下来,沾脏了衣裳。
不经意间一张笑颜在纱幔中露出,一闪即逝,又调皮地隐藏了起来。
魏良心中恨意溅起,他渐渐生出了后悔。他后悔把这样的女子请来,后悔让这样的可人儿在台子上肆意展现美好,后悔让别人看到这样的心尖舞。
突然恨意变成了杀气!
此时台下只有三人,若是杀了张宏达,杀了不知从哪里来的金鲤,那么……
此时连串急促的小鼓惊醒了魏良!让他徒然激灵灵打了个颤,再往台上看过去的时候,心中的痴迷、恨意、乃至杀意,瞬间都化作了恐惧。
真是可怕的女人!
无需开口言语,只用一颦一笑就足够倾覆人心,举手投足间仿佛有玩弄众生的魔力。
张宏达站着,捏紧的拳头还没来得及放下。他已经忘记了要教训金鲤,忘记了一切,他把自己也忘了。他两眼望着四时生香台,六魂尽散。
金鲤软趴趴地伏在桌上,眼睛半睁着,嘴角挂着一道口水,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这就是心尖舞?”
魏良本是喃喃自语,不指望谁来回答。
可是有道声音突然出现在他耳朵边上,很轻、很柔,还带着温热潮湿的呼吸。
这种感觉让魏良不禁心猿意马,然而很快,大约眨眼的时间,他的全身汗毛几乎都要竖起来了。那是一种美梦初醒看到现世的毛骨耸然!
“你说对了……一半。”
女人!
有女人的声音!
观舞者有三,张宏达、金鲤和他自己,都是男人,那么女人声音是从哪里来的?!
答案呼之欲出,魏良却不敢想下去,更不敢转过头去亲眼看一看女人的脸,证明他自己一切所思所虑都是错的。
然而恐惧还是把三个字推入魏良的脑中——“心尖舞”!
舞台上,心尖舞还在舞动身体,泼洒着魅力。身边,听得到声音,闻得到香味儿。
人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
台上或者身边,必有一个心尖舞是假的。
人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亲眼看到,目之所及的真实,应该就在四时生香台上。可不知怎的,魏良心中还是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固执地提醒着他,身边这个女人,才是真正的唯一的心尖舞!
“上一次见到,你还是个跟在魏扬迟屁股后边,不停摸着鼻涕的小豆子呢。这才几年啊,居然也会花钱在女人身上了?”
魏良忍住惊骇,闭上眼睛,萦绕在鼻尖的香味让他记起一个人。
“你是青狐!”
青狐是个大盗,七年前被魏扬迟亲手抓到,然后投入牢房里。
当时此人身上背负着劫掠军饷的大罪,根本就连秋后都没活到,直接就被判了斩刑,匆匆给送上刑场,被侩子手剁了脑袋。
因为青狐嘴硬,什么都不肯说,所以前前后后共计数百万的巨额军饷,也就都无从找起。
不过魏良与青狐的见面却在更早。
在魏良还小的时候,他记得魏扬迟收留了一个武功不错的太监。那太监样貌清秀,身段也柔美,说话莺声细语,换上女子的装束,简直比女人还像女人。
当时魏良闻到的就是这种独特的香味。
“青狐!七年前你就该死的,既然侥幸活了下来,就得懂得惜命。这么堂而皇之出现,我魏家也不是不能再砍你一次脑袋!”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青狐大笑一通,袅袅婷婷地绕到魏良眼前。